長不大的中國家庭教會~紀念秋雨聖約教會成立滿十五周年

秋雨教會受到中國共產黨的嚴重打壓迫害。圖為王怡牧師。圖:中央社資料照片
秋雨教會受到中國共產黨的嚴重打壓迫害。圖為王怡牧師。圖:中央社資料照片


「家庭教會」這個詞今年頻繁出現在新聞稿中,在一些英語媒體中,通常會用“family church”或者“house church”來和普通的“church”做區分。我到臺灣以後,很多人也問過我「家庭教會」是什麼,「家庭教會」不是一個新的宗派,它是一個帶有濃厚中國特色的詞彙,因為在中國,公民不能自己擁有土地修建自己的教會,但是又不願去政府掌控的三自教會(自治、自養、自傳),所以有些信徒開放自己的家庭,接待其他的信徒來自己家裡做禮拜,這樣建立起來的教會就是家庭教會。

十五年前的今天,王怡夫婦夫婦開放自己的客廳,接待了一群前來查經的信徒,這個查經團契是教會的前身,在2008年,汶川地震後十幾天,正式成為一間教會。也有人疑惑,秋雨聖約教會被取締的時候,平均每週聚會人數已經達到八百之多,還叫做家庭教會嗎?答案是必然的,因為家庭教會的本質,不在於一間客廳的大小,事實上,在過去的十五年中,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家庭教會規模超過了一間客廳的大小,走到更寬敞的地方,家庭教會的本質是,拒絕政府做我們的頭,「把凱撒的歸凱撒,把上帝的歸上帝」,教會唯一的主應該是基督,聖經講什麼教會的講壇就應該講什麼,不需要政府、宗教局每週幫教會牧師審查講稿。

悲慘世界的福音

跟臺灣的教會比起來,秋雨教會十五年的短暫歷史不算什麼,至少我看見臺灣百年以上的教會不再少數。只是秋雨教會以及其他家庭教會的經歷,是中國社會現狀的一個縮影。秋雨教會的成長過程伴隨著逼迫,我於2012年成為教會的會友,當時教會已經購買第一間會堂,位於江信大廈19樓,因為會友增長過快,教會要上下午要做兩次禮拜,年中會友大會的時候,教會希望租一個能夠容納全部會友的地方,雖然過程曲折,還是租到了,且活動並不受影響,只是被告知以後不能再租給教會做「不好的活動」。

年底耶誕節,教會開展話劇活動,已經租好的劇場被攔住不能入場,一位執事單槍匹馬舌戰一群員警,最終教會入得會場敬拜順利舉行。我記得那一年話劇是教會自己編劇、排演的《悲慘世界的福音》,話劇結尾我們一起唱王怡牧師重新填詞的《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演完後牧師的講道聽得劇場音控心驚膽戰,差點拉了電閥趕我們走人。那是我記憶中為數不多的,還算順利的耶誕節。自此以後,教會的任何活動幾乎都被局限於那一間小小會堂,我們在成都仿佛一隻過街老鼠,一聽見是教會要租賃辦活動,商家紛紛避之不及。


成都秋雨聖約教會近日遭中共強力打壓,示意家庭教會必須依法向官方登記,也要大教會適當縮減規模成為小教會等,便於官方管理。圖中為秋雨教會創會牧師王怡,他已被中共刑拘控罪。(取自秋雨聖約教會臉書)

成都有幾間教會要合辦「大學生營會」,時間一般選在清明假期三天兩夜。報名的大學生和服侍的老師被學校警告不可以參加「非法活動」,否則會影響畢業,甚至學校會派同學去監視其不得出校門。但福音的事工正是在逼迫中傳開的,不能辦過夜的營會活動,教會就選在週六,一次週六時間不夠,就在一年中選擇好幾個週六,本來每年一次的「大學生營會」,到後來反而一年有三次。

把監視的員警當成來聽福音的

大約四五年前,秋雨教會來了一群穿制服的旁聽者——員警。最初幾周,大家表面平靜,心裡還會打打鼓,時間久了,就當他們也來聽福音,接待的同工每週為這些員警預留專位,不管你是誰、穿了什麼制服,既然沒有執法手續,來到教會就不能打擾聚會。有些員警偏要耀武揚威拿著執法儀到處拍,甚至湊到司琴的譜上,這時同工也會拍拍他的肩:麻煩你回位置上去坐好。因為「上頭」擔心員警被教會洗腦,所以每週都會換人輪流來,遇到態度稍微和藹一些的員警,會友也會跟其打招呼,跟他們介紹,接下來主日學有兩個班可以聽,想聽【基督教與中國文化】就要去隔壁。

最緊張的時候,大概是17年末到18年。2017年年底,有兩次境外的活動,一次是在香港,有威斯敏斯特(西敏寺)神學院主辦的神學大會,另一次是在印尼,唐崇榮佈道團主辦的紀念宗教改革500周年大會。但是教會會友被要求不可以前往,甚至有一位被警方貼身跟蹤、限制自由,最終在機場被暴力傳喚,而牧師兩次都沒能出境,員警從四川追到廈門,一定要限制他。那段時間教會晨會都充滿一種嚴肅的氣氛,很多事工和準備都是為了逼迫時期的到來,例如,詩班提前錄製三十首容易上口詩歌,方便會友背唱,即使入了監獄中也可以繼續讚美。

直到2018年汶川地震十周年紀念日,教會大部分會友都被「電話告知」,不許參加教會的禱告會,否則就會被抓。當天警方排出一輛大巴停在教會樓下,毫無手續,見人就抓,不論是老人或是吃奶的嬰孩,無一例外。到了不同派出所,會友有些遭到員警毆打,或言語的侮辱,被留下記錄的會友,可能工作、租房都會受到影響。從前教會不是沒有經歷過逼迫,只是當局從前是針對性的限制牧師、長老。2018年開始,逼迫開始針對普通會友,「非法宗教活動」這個詞頻繁出現,在5月12號這一天,緊張氣氛直線上升。

在共黨指定的地方才能傳福音

18年底,教會被取締,一夜之間大部分同工被消失,上百名會友不知道被關押在何處,半夜響起的敲門聲,和身後笑裡藏刀的跟蹤者。我突然想起從前老師講過的蘇聯笑話:半夜聽到敲門聲,最想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敲錯門了。這時才能放下提著的心,眼看著來者去抓另一位不知道犯了什麼事的鄰居。

那些監視是如此真實,來者厚顏無恥地坐在會友家門口,四腳朝天躺在沙發上。在那個寒冬裡,天氣格外地冷,有一天我沒穿秋褲坐在派出所審訊室的鐵椅子上,不自覺地牙齒打起哆嗦,坐在我家門口的人,卻在烤著火打牌。是什麼讓這些人心安理得呢?是什麼讓他們冒著疫情也要死守這群想要敬拜上帝的人呢?是翻倍的薪水,還是因為同樣的事他們已經做了千遍萬遍?

會友之間最多的互相安慰就是:全成都幾乎所有的派出所都聽到了福音,這些人從前都聽不到的。這是中國的現狀——傳福音不是你想在哪裡就在哪裡。教會中很多人都曾因為在街上傳福音而被帶進派出所「受批評」,宗教局的官員告訴我,信仰自由的意思是,你要獲得政府賦予的合法宗教身份,在指定地點向指定的人傳福音。

教友被視為社會不穩定份子

家庭教會正式進入嚴冬,秋雨教會被逼迫的案例只是一個典型。在一些小的城市,很多人剛開始在家裡聚會,就會被員警要求邀請客人來家每次不可以超過15人。我認識的一位原美國傳教士在四川一間大學教書多年,開放英語查經班請學生來瞭解福音,近年她的宿舍門口被安裝上監視器,查經班來了幾位臥底。

到今天,秋雨教會被取締已經一周年有餘,牧師和長老被囚禁,會友被視為社會的「不穩定分子」,將長期被監視。越來越多的家庭教會相繼被迫退回客廳,從幾百人的教會分成各個小組。昨天我讀到李大眼的文集,他談到尊嚴的話題,我想教會是中國社會中殘存不多的還有尊嚴的群體,教會的被打壓,意味著公義的聲音越來越少,中國社會在開倒車,人民將重回苟且偷生的時代。


作者任瑞婷一家六口逃出中國,躲避共產黨對教會的迫害。圖:取材自自由亞洲電台

但教會永遠不會死亡,即使秋雨教會受到如此沉重的打擊,會堂被沒收,會友被嚴厲禁止相見,教會的生命不在於肉眼可見的會堂和教產,而是信徒共同敬拜上帝的心意。中國家庭教會或許已經回到「被迫隱身」的年代,好在數碼時代,人們已經不需要把「聖經藏進地下室」。中國社會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家庭教會在時代的背景下註定行路跌宕,我不知道秋雨教會的下一個十五年會如何,不過,雖然有時候教會成長的過程中有點艱難緩慢,但教會是不死的。

作者》任瑞婷 秋雨聖約教會基督徒,受中國宗教迫害,目前暫時在台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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