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美國總統是一枝麥克筆

今年1月上任的巴西極右派總統博索納羅人稱「巴西川普」，與他北方的老大哥同樣具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民粹作風、反政治正確、反進步價值、反智色彩。拜博索納羅愚蠢惡質政策之賜，今年夏天巴西亞馬遜雨林野火連天，巴西國家太空研究院（INPE）發出警訊撼動，博索納羅的反應是痛斥自家最高科研機構「捏造資料、污衊政府」，並將INPE院長革職。

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為政客的「反智」、「愚而好自用」、「政治強姦專業」作了一次完美示範。但是不到一個月，他就被美國總統川普超越了。而且老大哥畢竟是老大哥，正港川普不需要搞出開革機構首長這種大動作，他只用一枝麥克筆就把政府機構整得服服貼貼，博索納羅只能干拜下風。

2019年巴西亞馬遜雨林大火，釀成生態浩劫（AP）

躺著也中槍的阿拉巴馬州

美國今年第二個颶風「多利安」（Hurricane Dorian）8月28日生成，一度達到威力最強的「第五級」（Category 5），重創加勒比海島國巴哈馬（The Bahamas），威脅美國南部大西洋岸的佛羅里達州、喬治亞州、南卡羅來納州與北卡羅來納州。

川普高度關注多利安的動向，甚至為它取消了遠赴波蘭紀念二戰開戰70周年的行程。9月4日中午，川普來到白宮橢圓型辦公室（Oval Office），客串氣象播報員，還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張颶風路徑與強度預測圖。

不過眼尖的人立刻發現兩個問題：首先，這張圖日期是6天前的8月29日；其次，顯然有人拿黑色麥克筆（Sharpie）為這張圖加料，硬生生把阿拉巴馬州也納入多利安的威脅範圍。

美國川普總統9月4日說明多利安（Dorian）颶風動態，拿出一張被動過手腳的預報圖（AP）

一枝麥克筆、一張圖就能隨意改變現實

根據《美國法典》（U.S. Code）第18章第2074節，故意發布偽造的天氣預報資料是違法行為，可處以罰金或最多90天的拘役。根據《華盛頓郵報》的調查，幹這勾當的不是別人，正是川普本人。川普時代最新醜聞「麥克筆門」（Sharpiegate）就這樣爆發了。

美國總統日理萬機，川普何苦為一張天氣圖費心思、動手腳？其實早在9月1日，川普就盯上了阿拉巴馬州，那天早上他進入推特（Twitter）昭告全球6400萬粉絲：多利安颶風要來了，阿拉巴馬州有危險！

結果短短20分鐘之後，美國國家氣象局（NWS）阿拉巴馬州伯明罕（Birmingham）分部就發文闢謠，強調多利安颶風距離阿拉巴馬州很遙遠，因此當地不會受影響。美國國家海洋暨大氣總署（NOAA，NWS的上級單位）發言人瓦卡羅（Christopher Vaccaro）也明確表示：「目前對多利安颶風路徑的預測，並不涵蓋阿拉巴馬州。」

2019年9月，颶風多利安侵襲美國北卡羅來納州（AP）

美國總統被專業機構打臉，形同公然造謠

NWS與NOAA的舉動形同公然「打臉」國家最高領導人，指稱領導人公然造謠，阿拉巴馬州無風無雨虛驚一場，但川普這名美國近代素質最差的總統，卻再度成為媒體與網友批評訕笑的對象。

川普性格有一項核心特質：絕不認錯也不道歉，認錯道歉是弱者、輸家的行為。因此被打臉之後，他雖然不敢公開飆罵不識相的NWS與NOAA，但是把矛頭轉向仍然分得清是非真假的主流媒體，斥責那些批評他的報導全都是「假新聞」，堅稱握有資料顯示阿拉巴馬州可能受災。問題是，NWS與NOAA在他扯謊前一天8月31日發布的預測圖，真的沒有涵蓋阿拉巴馬州；國家颶風中心（NHC）從8月27日到9月2日發布的75次颶風預報，沒有一次提到阿拉巴馬州。

2019年8月31日，美國國家氣象局（NWS）對多利安颶風（Hurricane Dorian）的路徑預測（NWS）

與川普時代其他醜事醜聞相比，鬼扯颶風走向只能算茶餘飯後。川普如果稍有羞恥心或者見識，應該在發洩情緒過後就絕口不提此事，但此人畢竟是美國政壇奇葩，無法以常情常理常識要求。第一次鬼扯3天之後，多利安警報尚未解除，川普哪壺不開提哪壺，不但持續警告無風無雨的阿拉巴馬州，還加碼拿出造假的預測圖佐證！

川普顯然花了一番心思，8月31日之後多利安掉頭轉向北方，路徑預測很難向西延伸至阿拉巴馬州，於是他找出過期已久的8月29日預測圖和一枝麥克筆，以相當粗糙的作法加工加料，完全不在意（或者沒料到）會被世人一眼看破手腳，可謂傲慢與愚蠢兼而有之。

上任逾900天、說謊逾1萬2000次的「麥克筆總統」

政客皆愛說謊，但川普的情況與眾不同，就如共和黨德州聯邦參議員克魯茲（Ted Cruz）的形容，他是一個「病態的說謊者」（pathological lier）。《華郵》事實查核資料庫至8月5日的統計顯示，川普擔任全球唯一超級強權總統928天，總共做出1萬2019項虛假或誤導的陳述，已經樹立了後世政客難以超越的「川普障礙」。

「麥克筆門」事件之後，許多人赫然發現，川普堪稱人類歷史上第一位「麥克筆總統」：他用麥克筆把自己的小手畫得很大，把歐巴馬總統畫成非洲出生的穆斯林，把華府畫成沼澤，把對手贏他的票畫成非法選票，把自己就職典禮的觀眾人數畫成史上最多，把高爾夫球場畫成辦公室，把批評他的媒體畫成人民公敵，把民主黨畫成叛亂組織，把中美洲和非洲國家畫成糞坑，把全球暖化畫成中國人的騙局，把自己畫成不世出的天才……因此，畫一張颶風預測圖算什麼？

NOAA棄守專業，任憑無知政客踐踏

川普的愚蠢、傲慢、不誠實已是舉世皆知，他的「國王的新衣」只存在美國共和黨、保守派與福音派基督徒眼中。9月4日之後，全美關注多利安颶風造成的災情，但川普繼續鎖定沒有災情的阿拉巴馬州死纏爛打，就是不肯放下，道歉更是免談。

然而整個事件最讓人遺憾的插曲發生在6日，NOAA發聲明力挺川普，從資料庫中撈出幾張勉強與阿拉巴馬州沾上邊的圖表，為總統大人的胡言亂語背書，並指責在阿拉巴馬州捍衛民眾家園的NWS第一線員工，還對其他員工下封口令，全美氣象學界強烈反彈。不過NOAA大概自知眾怒難犯，這份聲明無人署名。

《紐約時報》9日報導，NOAA的上級單位商務部是「聲明」的黑手，億萬富豪部長羅斯（Wilbur Ross）這幾天人在希臘，但仍非常關心主子川普遭自家NWS打臉一事，因此親自打電話給NOAA代理署長賈可布斯（Neil Jacobs），要求他「解決」NWS員工「犯上」的問題，否則會有人烏紗帽不保，包括賈可布斯本人。

川普政府看重的「諂上賤下」組織文化有如癌細胞，如今蔓延到最應該尊重專業、專業攸關民眾生命財產安全的機構。NOAA的領導人寧可犧牲第一線專業工作人員，也不敢反抗「愚而好自用」的政客上司。美國川普讓巴西川普相形見絀，但是巴西INPE的專業倫理值得美國NOAA參考。博索納羅對INPE開刀時，院長嘉爾沃（Ricardo Galvão）據理力爭，雖然最後遭到革職，但求仁得仁，已成典範。

反抗之火已經點燃。9月9日，德州亨次維（Huntsville），美國全國氣象協會（National Weather Association）的會議，NWS局長烏切里尼（Louis Uccellini）公開與NOAA長官唱反調，發言力挺阿拉巴馬州伯明罕的同仁，讚揚他們在1日澄清不實訊息、平息公眾恐慌時，「心中只有一個考量：公眾安全」，全場與會者起立鼓掌。

NOAA代理首席科學家麥克林（Craig McLean）8日發了一封電郵給同仁，阿了肯定伯明罕同仁的應變作為，也批評NOAA在6日發布的聲明：「據我瞭解，NOAA批評自家預報員的舉動並不是基於科學，而是基於名聲、觀感等外在因素；或者更簡單地說，基於政治。」麥克林直指NOAA可能已違反科學倫理準則，他準備進行深入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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