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第一位跨性別主播，能為平權帶來改變嗎？

作者：林志都／南方之南

今（2020）年 2 月底，阿根廷公共電視台（Televisión Pública Argentina，以下簡稱 TPA）晚上 8 點的黃金時段晚間新聞宣布，有一位新主播將加入播報陣容。消息一出，馬上成了新聞焦點──原來，這位新任主播 Diana Zurco 是位跨性別人士。

拉美多國同婚合法，對跨性別者卻仍不友善

在西班牙語系國家中，被稱為「港口人」（los porteños）的阿根廷首都居民，一向自認為與歐洲文化、社會風潮的距離，比他們腳踏的拉丁美洲土地傳統來得更為親近，也因此經常被拉丁美洲其他國家的國民揶揄是「拉丁美洲的歐洲人」。

而一向自豪於擁有歐洲文化傳統的阿根廷人，社會風氣自然也比其他拉美國家來得更為開放：2010 年，阿根廷成為拉丁美洲第一個將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家；2012 更通過法案，准許在個人身分證件上登記自我認同的性別。無獨有偶，阿拉廷人眼中的「競爭對手」、在拉美同被視為性別平權先進國家的巴西，也在 2011 年宣布同性伴侶間的「穩定結合」合法化。

這兩個拉美大國帶頭改變，使得許多拉丁美洲的平權運動者大為振奮，也帶動了更多國家改變：現在拉丁美洲已經有阿根廷、巴西、哥倫比亞、烏拉圭等四個同性伴侶可合法結婚的國家，剛在今年 5 月通過相關法規的則是中美洲最開放的哥斯大黎加。在墨西哥則由不同州自行決定是否准許同性伴侶婚姻合法。

但相較於同志，跨性別者在拉丁美洲的處境卻不太相同：在拉丁美洲，也許是受到過去殖民的西班牙，以及之後的義大利移民等南歐文化的影響，大男人主義盛行，對於「想從男人變成女人」的族群，歧視自是更加嚴重；許多跨性別者被迫賣淫維生，就連這位新主播，也差點走上這條路。

「跨性別人士不管擔任何種職位，都不應成為新聞」

根據 Diana 的自述，她從小就自認為是女生，因此不見容於嚴格保守的宗教學校系統，即使後來轉學到公立學校，她也因為不想聽見原來的男性名字而放棄參加中學畢業典禮。之後她在美甲沙龍工作了一段時期，生意並不理想，青黃不接的日子讓她差點下海出賣靈肉；還好終於存夠了錢報名就讀電台主播課程，之後又錄取了電台主播，並在 2015 年成為阿根廷第一位跨性別電台主播，生活才終於漸漸上了軌道。

Diana 自認能夠成為 TPA 主播，是自己在電台主播生涯中的努力被看見；但除此之外，去年 12 月上任的阿根廷新總統──裴隆黨（Peronismo）籍的艾柏托．費南德茲（Alberto Fernández）在上任演說中，提到將帶領國家致力打破「膚色、種族或是性別傾向」等各種刻板印象，應該也有助於 TPA 高層下定決心聘僱她。

阿國左右派、支持與反對政府派別逕渭分明的大眾媒體，對於國營電視台創下這個先例，倒是都沒什麼反對聲浪。阿國傳統右派保守大報《國家報》（La Nación）甚至專訪了 Diana，後者對記者表示：希望她出任主播，可以增加跨性別族群的能見度，讓大家知道跨性別族群就像你我一樣，「想要工作、讀書、有自己的專業生涯、融入社會」，因為跨性別人士就是我們社會的一分子，而「一位跨性別人士不管擔任任何職位，都不應該成為新聞。」

Diana 的故事，能帶來多少改變？

但即使有這樣振奮人心的新聞，在拉丁美洲，跨性別者仍然面臨種種歧視：2018 年，巴西幾乎每兩天就有一名跨性別者被殺害；而光在去年上半年，阿根廷就有 68 起針對跨性別者的暴力事件。在阿根廷跨性別者的平均餘命（life expectancy）是 41 歲，在巴西更只有 35 歲，約是巴西一般民眾的一半。

巴西右傾的保守派總統波索納洛對同性戀者與跨性別者的不友善態度，更讓巴西的性別認同弱勢族群飽受威脅。就在今年初，波索納洛也加入包含了「哈利波特系列」作者 J.K. 羅琳在內，質疑跨性別人士參與「女性體育賽事」正當性之陣營，批評巴西女性排球聯賽 Superliga，不應該讓跨性別排球員 Tiffany Abreu 參賽。

更令人遺憾的是，Diana 的故事雖然獲得許多國際媒體報導，但在此刻的阿根廷，卻未受到民眾太大關注；因為就在 3 月 3 日，阿根廷有了全國第一位武漢肺炎確診病例，是一位由義大利回國的人士。就在短短 4 天之後，阿根廷也有了第一位因肺炎死亡的病例，同時也是南美洲第一位死亡病例。兩週後的 3 月 20 日，阿國政府宣布了全國禁足令，一直到本文截稿的 9 月 21 日仍然持續，禁足令時間為全世界最長；也因此，阿根廷人紛紛嘲諷這是「永恆禁足令」。

而在禁足令期間，依法人民只能出門買生活必需用品與藥物。但即便如此，確診與死亡人數仍然繼續攀升；至今確診病例已經超過 61 萬人，即使仰賴著從阿根廷黃金時代延續下來，良好但日益殘破的醫療體系，每百萬人的死亡病例約 234 人，遠低於鄰國巴西與智利的約 600 人，但疫情與漫長的禁足令對經濟帶來了毀滅性的後果：

阿國中央銀行預估阿國今年經濟成長將暴跌 12%，約是已經解封的巴西與智利預測值的兩倍，這也導致阿國人民紛紛上街抗議。至 7 月底為止，根據官方估計，阿根廷披索已經貶值超過 20%，在黑市貶值幅度更達到 40% 以上。也因此，阿國人民現在腦中只能想著，在疫情期間如何存活下去，而難有心力顧及其他。

借鏡拉美：平權非直線演進，需你我盡力維護

值得注意的是，阿根廷近年來的性別平權意識逐漸開放，與先前執政多年的民粹政黨「裴隆黨」引進女性與弱勢平權思想有關；但它同時也是一個從 1940 年代成立以來，就善於製造階級衝突與對立，充滿了爭議的政黨。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裴隆黨卻也承襲了它所批評的「港口人」中產菁英階級與大地主階級，數百年來崇尚歐美思潮的趨勢，積極導入近代歐美女權與性別平權的概念，由此我們也倒也可以看出民粹政黨不在意政治思潮與理念路線的正統性，不斷轉變，以存活為最高準則的靈活性。

而由曾經是拉丁美洲最開放的國家之一的巴西，在波索納洛總統上任後「U 形」轉彎的急速保守化，也可以看出社會大眾對於弱勢平權與社會議題的看法，並非如我們所想像的「直線演進，越來越好，越來越開放」這麼簡單；這也是我們身為社會一分子所應該要體認到的：不管是民主或是婚姻平權，這些社會成就都是前人與我們耗費心力爭取來的，必須要拚命保護，因為隨時有可能被逆轉。即使我們現在有了位舉世皆知的跨性別政委、有了可以透過選舉改換執政者的政體，但這並非民主平權觀念不變的保證；尤其在台灣同性婚姻合法化剛滿一年四個月，以及致力於促進國家正常化的李登輝前總統剛舉行完追思禮拜的此刻，更不由得讓人感慨與警惕。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我的拉美時代】阿根廷「公視」第一位跨性別主播，能為性別平權帶來多少改變？》，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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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志都，台南人，國中時移居阿根廷。阿根廷薩爾瓦多大學心理系畢業，成功大學老年學研究所第一屆畢業生。曾任對拉丁美洲業務、西班牙文譯者、口譯、對大使館與代表處聯絡人等職務。喜歡寫作、虛擬世界、電影電視小說動漫歷史書籍、從國際看台灣，從台灣看國際。因為由出生地的南方府城古都，移居到更加靠近南極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比南方更南方的生活經驗，使得觀點從此不同。都四十幾歲了還單純地相信世界會更好，台灣會更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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