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蟹獴的水梯田餐桌:貢寮老農無心插秧 種出生物多樣性
作者:李娉婷(動物當代思潮特約記者)
有一種野生動物,天生大膽,在不受人為影響之下也敢跟你四眼相對,牠甚至會對你有點好奇,也許還會停下來看你一眼,而不是馬上轉身跑開——這就是食蟹獴。
穿梭在森林與水域之間的牠們,雖然不怕人,但隨著環境的開發與污染,現在其實也不容易見到了,因為以水中生物為主食的食蟹獴,數量逐漸稀少,目前在台灣保育類野生動物名錄中,被列為珍貴稀有野生動物。
不過,在北台灣貢寮的水梯田,仍然住著不少這種膽大的小生物。
食蟹獴領路 帶你認識水梯田
自2011年起,林務局與人禾環境倫理發展基金會、貢寮吉林村為主的水梯田農戶一起合作,推動重要水梯田保育計畫;2013年,以計畫組織出的農友網絡為班底,「狸和禾小穀倉」成立,販售當地生產的友善環境農產品及推廣生態小旅行。
「其實食蟹獴是真的常常出現在我們的田埂上。一開始我們看到田螺的殼,心想到底是什麼動物吃的?那時農民根據他們的經驗說是『棕簑貓』,也就是食蟹獴。其實原本我們也是半信半疑,但因為有裝自動相機,就紀錄到真的是食蟹獴。」狸和禾小穀倉創辦人林紋翠說。
食蟹獴長得可愛,進食方式也特別,林紋翠表示,他們在貢寮水梯田觀察到,食蟹獴是每次下田摸一顆田螺後再回到田埂上用餐,就像有個餐桌在那,「牠會回到同一個地方,固定在那裡吃,吃完之後把殼吐出來,一次一顆,吃完後再下田去摸。」
食蟹獴是評估溪流環境的指標物種,當牠們「常來光顧」時,可以顯見當地生態豐富,足以提供食蟹獴生活所需。除此之外,外表討喜的牠們,也是指引人走近貢寮、認識水梯田的一個重要推手。
但講到貢寮水梯田,其實不太會提到食蟹獴,這次為什麼卻要以食蟹獴為開場?林紋翠說,是希望藉著這樣一個可愛、能吸引人目光的物種,來告訴大家貢寮水梯田在台灣為什麼特別,以及傳達水梯田的保育價值。
沒荒廢過的田 涵養豐富水源
「很多人可能以為這個地方是全部廢耕掉,然後再重新開始,其實並不是。」林紋翠表示,他們在2011年尋找合作農民時,田地就維持從祖先開墾之後從來沒有荒廢過的狀態,差異只在於耕種面積的減少,也許從種一、兩甲地的稻米,變成只種四、五分地。
貢寮山上的農民,是比較晚到貢寮開墾的一批,他們上山不是為了種稻米,而是種能染出靛藍色、適合生長在潮濕地的植物「馬蘭」,種米則是為了自用。最初這個地區的稻米,本就不是為了銷售而生產,畢竟當地農民種四分地,只夠餵飽自己一家人,因為平地的四分地稻田,可能就是水梯田產量的三倍。
林紋翠說,貢寮水梯田的老農民有兩種,一種一輩子都待在山上、很少外出;另一種則是會外出打工,但回到家後,仍繼續種田,不過這類農民的稻作同樣也是沒有販售的打算,耕作已經成為他們的生活習慣,就算外出打工,田地仍沒有荒廢。
「在大家都已經廢耕的時候,甚至連平地的田都已經廢耕的時候,為什麼這幾個農民還在種?如果講說他們是為了保護環境,我覺得太矯情,他們其實真的就是把它(耕作)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林紋翠表示,如果一開始就談環境與生態保育,農民其實不能理解,但在這些農民的經驗裡,種田才會有水,以前滿山都是田時,不會下大雨就淹水;反之,也不會因為幾天沒下雨,溪水就幾近乾涸。林紋翠他們發現,翻閱國外研究文獻,也確實證明水梯田和森林一樣有涵養水源的效果。
因為不曾廢耕,貢寮水梯田持續蓄水,2009年時,這裡就發現黃腹細蟌的蹤跡,這種蜻蜓自1978年後,在台灣就不再有發現紀錄,這件事使得這片土地首次被注意到;而2011年展開的水梯田保育計畫則是另一契機,讓這片區域開始受到維護、觀察與紀錄。
「我們在貢寮開始跟這幾個農民合作,到底是不是因為黃腹細蟌?有一點點是,那時覺得如果這樣的環境沒了,應該有些台灣的物種會消失。」林紋翠說,貢寮水梯田就像是山上的溼地,而這樣的環境,在台灣已經越來越少,其實當他們開始保育計畫時,也無法確定會影響到多少物種。
讓農民的智慧引路 帶來生物多樣性
貢寮水梯田在保育計畫介入後,唯一請農民改變的事,是放棄使用除草劑,其他則只是整理了農民原來的耕種方式。林紋翠表示,有些人會誤以為他們給農民的規範很嚴苛,但其實那些都是農民本來的方法,也是當地生物多樣性相當豐富的重要因素。
「我們發現農民用他們的方式繼續種田,這些物種就可以繼續維持住,因為當初這個棲地並不是被創造出來的,而是被農民維持下來的。」
為什麼山上水梯田的生物多樣性很高?在保育單位這些年觀察下,歸納出兩個重要因素:
第一,山上沒有福壽螺。林紋翠說,水梯田分布在150到300公尺之間,其實並不高,貢寮山下比較近水的地區都是福壽螺,但山上卻沒有,只有田螺(就是食蟹獴喜歡一顆一顆吃的美味料理),非常神奇。
福壽螺產卵量大、孵化率高,在許多國家造成生態浩劫。根據保育人員的觀察,水梯田中沒有福壽螺出現,是因為農民會在每年收割時留下漂亮的穀,自行育種成隔年的稻種,而非從外購買秧苗,因此阻絕土壤中混進福壽螺的機會。
「其實第一年的時候很危險,有一個合作農民差點就向外買秧苗,是慈心(有機農業發展基金會)告訴我們福壽螺進來的機率可能有90%,才趕快阻止他。」
另一個常見的土壤交換原因是機械,台灣大多使用大型機械,價格昂貴,因此農民習慣共用機器,但水梯田是階梯式、土壤又軟,大型機械不適用,所以還保有相當傳統的耕作方式,有些用小鐵牛(小型耕種機),有些是牛耕,甚至還有人依舊使用人力翻田。
第二,是田地終年蓄水。台灣種水稻為了刺激產量,有幾個生長期會「曬田」,把田裡的水份放乾,甚至曬到讓土地裂開,好讓空氣進到田裡;加上機械化作業,曬田也能讓土壤不至於太軟、不好作業。
而水梯田的作法則是終年蓄水,這是當地農民一直以來的耕作方式。
「年紀越大的老人家,對『田裡要有水』這件事越在乎,因為他的生命經驗裡,田一旦乾掉都會有不好的結果,例如田若裂了,要重新蓄水很困難,所以他們寧可犧牲產量,也要維持終年蓄水。」
這樣的作法,無意間讓水梯田變成水生生物的良好棲地——因為一般會曬田的水稻田,生物常常要搬家,不能搬的,就只能被曬死。而水梯田的蓄水狀態穩定,加上農民幾乎都是手作、鮮少使用機器,對水生生物干擾也較少。
林紋翠說,在田裡就常常踢到烏龜,但這樣緩慢的農作方式是牠們可以承受的,如果是平地龜,可能很多都在不知不覺間就被機器打碎拌成備料了。
慢耕細作 為弱勢物種留一片地
除了動物,林紋翠也舉出許多因為當地的耕作方式而展現生機的植物,挖耳草、毛澤番椒、小杏菜、絲葉狸藻等,這些植物的共通點是非常細弱,名列台灣植物紅皮書中,在野地裡長不贏其他植物,但在貢寮水梯田緩慢的耕作步調下,植物會被定期清理,強勢物種無法長期佔據田地,壓迫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間。
「春天在我們的田裡面、田埂上,就可以看到很繽紛的物種,這些都不是種的。現在很流行在田埂上種花草,但是我們的田都不用種,這些是老天爺種的。」
林紋翠說,在近期的觀察中,他們在貢寮水梯田記錄到十多種瀕危植物,以及許多尚未分類的昆蟲,他們準備將資料交給研究人員鑑定,也許又可以有新發現。「所以我覺得我們的農民很重要,也許他們的種稻方式會被認為很落伍,但是他們做了一件自己可能不知道的事,就是讓一個物種還可以繼續在這裡生存。」
民眾保育的最高品質:不打擾
在水梯田保育計畫中,最重要的就是農民,因此如何讓農民投入、延續,同時保障生活,都是需要優先考量的重點,林紋翠表示,他們會給農民表格做生物紀錄,雖然分類很籠統、不那麼科學,但是能讓農民開始關心田裡有什麼,也讓他們了解大家的關注點是在生物,而不是稻子的產量高不高、米漂不漂亮。
「他們一開始會覺得自己的米很醜、會被笑,但其實大家認同的不是那樣。」林紋翠說,以前都需要一個個問農民有沒有看到什麼動物,但他們現在很厲害,都會主動講。
不過,推動友善農業,故事說得好,總會引來許多人對產地及農民的關注,尤其水梯田的景觀又相當獨特。「我們很不喜歡當亮點,因為燒光就變成灰燼了,希望慢慢的、穩穩的走。」林紋翠直言,她最不喜歡、也最不希望的就是農民們變成別人的風景,如果人人都想一窺究竟,車輛變多了,老農民要如何再悠閒地牽著牛走在路上?他們的生活為什麼要變成相機捕捉的對象?
「大家會對山上很好奇,但一方面那裡都是私人的土地,另一方面,農民為什麼還會住在那裡?為什麼會繼續耕種?其實他們的個性都比較內向,喜歡安靜一點的生活,我們不希望他們的生活因為被知道,然後被打擾,因此希望把大家的好奇心鎖定在一個地方就好了。」
有些比較年輕、或需要比較多收入的農民,就能夠一起帶領民眾的體驗活動,但是場域也是固定且有承載限制的,大部份的田埂很容易踩壞,所以他們希望禁區就是禁區,民眾只在特定活動區體驗——其實,活動區也算是「禁區」,不是可以說進就進,林紋翠希望大家都能透過申請,不要讓水梯田變成觀光地,導致保育計畫走調。
不過,對水梯田、農民們感到好奇,想要近距離接觸的話,狸和禾小穀倉的「合夥人」還在招募中,林紋翠笑著表示,如果想要認識他們山上的偶像,唯一的機會就是加入合夥人,就可以近距離的跟偶像一起種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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