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留美子與性別議題。稀世漫畫家持續創作的「境界搖擺」是？

時隔35年，格鬥戀愛喜劇傑作《亂馬1/2》以動畫之姿捲土重來。作者高橋留美子在「LGBTQ（少數性向者的總稱）」這個名詞還不存在的1980年代開始，就持續創作出性別模糊的角色。讓我們回頭審視其代表作品中登場的角色，考察隨著時代改變的性別「境界搖擺」。

主角不斷切換男女性別的嶄新設定

「我是男的！」

想必有很多粉絲聽到聲優林原惠這道「霸氣的吼聲」，都覺得感動不已吧。

10月5日，《亂馬1/2》的「新動畫」開始播出。這部由漫畫家高橋留美子創作的格鬥戀愛喜劇傑作，時隔35年，以動畫的形式復甦。以山口勝平、林原惠、日高範子為首，主要角色的聲優幾乎續用，引來熱烈的話題。

主要角色到齊的新動畫《亂馬1/2》的形象圖。除了在日本電視臺播出，也在Netflix上架。 ©️高橋留美子、小學館／《亂馬1/2》製作委員會

本作的主角是早乙女亂馬。他是個從父親玄馬身上承襲「無差別格鬥早乙女流」武術的16歲少年。但他在中國修行時，被父親打進詛咒之泉，成了「淋到冷水會變女生，淋到熱水會變回男生」的體質。從此以後，亂馬的性別不斷在「男女之間」轉換，並與一群難以應付的敵手們展開時而激烈，時而無用的戰鬥。同時，也與未婚妻天道茜在不斷碰撞之中，慢慢縮短距離──

《亂馬1/2》在《週刊少年Sunday》上開始連載是在1987年。作品嶄新的設定一下子就吸引讀者的目光，前作《福星小子》（1978～1987連載）的粉絲一定都忍不住偷笑吧。因為亂馬那句「我是男的！」的大吼，與《福星小子》中登場的藤波龍之介的口頭禪「我是女的！」，就像鏡中倒影一樣，如出一徹。

搗毀「昭和的理想男性」的角色

龍之介是個身穿立領制服的「美男子」…乍看之下是，但她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女生。她的父親想要繼承人，所以才幫她取了一個威風凜凜的名字，將她養育成男性。她的口氣粗魯，會自稱「本大爺」，打架本領也高強，但自認是女性。她嚮往水手服和胸罩，儘管受到父親妨礙，還是拚命伸手想抓住「普通女孩」的人生。

身穿立領制服、「有男子氣概」的美少女藤波龍之介。（取自X帳號「高橋留美子情報」）©️高橋留美子／小學館

龍之介在1982年首次登場。比1985年締結廢除女性歧視條約，以及隔年1986年實行男女雇用機會均等法還要早──也就是日本公開推行「性別平等」之前。依當時的社會風氣（又或者連現代也是），龍之介的父親主張「繼承人絕對要是男人」的想法，一點也不誇張。要求「有男人味／有女人味」的壓力也和現今無法相比。

強悍、可靠，還要純情。這種「昭和的理想男性形象」被龍之介「身為女子」的這一點絕妙地搗毀。事實上，高橋也表示：「以《福星小子》來說，我的規則是『長得好看的男性角色絕對都要是愣小子』。但我偶爾也想畫帥氣的男性角色翩翩瀟灑的模樣。（中間省略）那時我突然靈光一閃，想說如果是女性角色，就不會破壞這個規則了吧。」（取自《漫畫家讀本vol.14 高橋留美子》

《福星小子》中，龍之介以「正統派帥哥（卻是女性）」之姿誕生，非常受女孩子歡迎。而在故事尾聲出現的未婚妻潮渡渚是個柔弱的美少女…乍看之下如此，但其實是個完全平胸的男性。他專情、楚楚可憐，夢想與心愛的人共組家庭，也有卓越的包容力，完全是「昭和的理想女性形象」。藉由這種與龍之介一樣，反轉性別的方式，抽換了人們對「有男人味／有女人味」的刻板印象。

龍之介的未婚妻的性別曝光的場景。本人表示：「我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喔。」（取自高橋留美子《福星小子》新裝版第32集收錄的〈渚的未婚夫〉）©️高橋留美子／小學館

基本上，就像《福星小子》的女主角拉姆是「侵略者」一樣，高橋的作品群「Rumic World」（るーみっくわーるど＝留美的世界）中，「跨越界線」為重要主題（在1978年發表的出道作品《任性的傢伙們》當中，也有半人魚和外星人活躍）。龍之介登場後，她反覆表達的概念就是「跨越性別界線＝搖擺」。而且隨著作品演進，也就是隨著時代變化，手法也漸漸地改變。

超越性別前方的創作慾

「那（《亂馬1/2》）算是一種性別自由吧。男變女、女變男這樣。我果然就是非常想嘗試這種題材。」（取自《Rumic World 35 ALL STAR》高橋留美子訪談）

當高橋苦於《福星小子》的題材已經用盡，超越性別的龍之介替她「帶來新的能量」。「她的性別曖昧，畫起來也很開心。」這樣的感受不斷刺激高橋的創作慾（取自《達文西特輯．高橋留美子》）。

隨後誕生的《亂馬1/2》中，就有角色承襲龍之介、渚的性質，不過「性別搖擺」倒是變得更加自由不拘。主角亂馬一開始的立場是「就算要捨命…我也無意捨棄男人，蠢蛋!!」、「我說什麼都不會穿女人的衣服！」，他始終強調「自己是男人，不會做出女性的舉止」。但後來卻慢慢地改變姿態，變得「只要是為了贏，穿女裝也在所不辭」。

新動畫中的男「亂馬」©️高橋留美子、小學館／「亂馬1/2」製作委員會

「女亂馬因此成了即使衣服沒穿好，也滿不在乎地以求勝為第一要務的角色。而且依據不同的敵人，他甚至會強勢地把『女人』當成武器（笑）。」（取自《漫畫家本vol.14高橋留美子本》）

如高橋所述，只要是為了「獲勝」、為了「男子氣概」，女亂馬不惜扮兔女郎或是只穿內衣。胸部也毫不在乎地裸露。在她穿著荷葉邊連身裙與男人約會的這一幕，她還說：「我要變回正常的男人。為了這個…無論是多可愛的女生，我也會演給你看！」可說是矛盾至極。

為了實現「變回男人」的願望，梳妝打扮前往約會的女亂馬（取自高橋留美子《亂馬1/2》新裝版第15集的章節〈充滿野心的約會〉）©️高橋留美子／小學館

亂馬越是想成為男人，就越往女人靠攏。同時，當他展現女人味，他的心靈層面就越是雄壯。「有男人味／有女人味」這種分離的概念，也因為亂馬隨心所欲變換性別，逐漸轉變成「有男人味＝有女人味」這樣的等式。

Rumic World首次出現的同性戀

2000年以後，「Rumic World」中的「性別搖擺」已經不僅止角色個人，甚至擴大至「角色的關係性」。《亂馬1/2》一路連載到1996年，至此，以亂馬為首，出現了多個「性別曖昧」的角色，例如「捨棄女性身分」的男裝女子久遠寺右京，以及思慕右京的女裝男子。儘管有這些角色，總括來說，卻依舊是「異性戀」。《福星小子》當中的渚也是這樣。她的故事中常有「原以為是同性戀，其實不是」的橋段。雖然這是1984年的發言了，不過高橋自己說過：「男女交往是基本。總之，唯有男人和女人這個要素不能少。」（取自《來大談熱戀時代》）

故事尾聲，有一個章節是亂馬的宿敵響良牙因為「戀愛釣竿」這個道具，受到亂馬熱烈的迷戀，但終究是暫時性的，而且並未超出搞笑故事的範疇。故事中基本上不會出現喜歡男人的男人，或喜歡女人的女人。

打破這個潛規則的角色，是《犬夜叉》（1996～2008年連載）當中的反派蛇骨。他是個戴著髮簪，嘴上擦有口紅，並穿著女性和服的男性。相較於龍之介是將「帥氣」移植到女性身上誕生的角色，蛇骨則是原本就以女性的姿態構思（另外，動畫版的聲優是由身為女性的折笠愛擔任）。「可是如果要和（主角）犬夜叉廝殺，又覺得怪怪的。」高橋產生這樣的疑問，蛇骨這才變成男性。

對犬夜叉一見鍾情的蛇骨（取自高橋留美子《犬夜叉》第24集的章節《七人隊》）©️高橋留美子／小學館

關於這個角色，高橋也公開表示：「這是我第一次畫喜歡男生的男角色。」（取自X帳號「高橋留美子情報」）。蛇骨一見到犬夜叉，便雙眼一亮地叫道：「好…好可愛!!」那副模樣就像一名少女，更凸顯了隨後展現出來的殘暴性。

隨著時代改變面貌的愛的形式

蛇骨無論是誕生過程還是設計，都是以「女性」為軸心。這應該也能算是一種變奏式「男女戀愛」的同性戀創作吧。

不過，在《境界之輪迴》（2009～2018年）中，終於出現了「外型是男人，而且喜歡男人」的角色。他就是主角六道輪迴的兒時玩伴沫悟。他是個靠努力精進容貌和頭腦的帥哥，儘管同年級的美少女杏珠對他有意思，他卻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只鍾情輪迴」。

身穿白色燕尾服的沫悟。被牽著手的輪迴也身穿燕尾服，並未被描繪成「女性角色」。（取自高橋留美子《境界之輪迴》第22集的章節〈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世界〉）©️高橋留美子／小學館

沫悟在故事中雖有吐露「我果然還是喜歡他（輪迴）！」，但他本人卻堅持那不過是「友情」，卻被旁人吐槽「是愛吧」。他在那個能夢見心願成真的世界裡，與輪迴一起穿著燕尾服跳步，並高喊：「我們去教堂立誓友誼長存吧！」

與過去拯救自己的兒時玩伴重逢，這種宛如少女漫畫的「男女古典浪漫」，以及兩名男性親密友情的「兄弟情」──沫悟與輪迴在這兩者之間不斷來回，演出失控鬧劇。

何謂令和時代的越境者

「Rumic World」的「性別搖擺」從昭和到平成末期，不斷地產生變化。無論是哪一部作品，每個「性別越境者」都為了抓住「自己理想的模樣」、「想要的關係」，活力十足地跨越刻板印象。不為世間的常識所困，而是以「自己」為主軸，恣意大鬧的模樣，洋溢著爛漫的能量。

另一方面，也該留意這些角色其實被視為「搞笑要員」、「異常的存在（變態）」。無論是《福星小子》還是《亂馬》，都是以過往時代的價值觀為基礎創作出來的。《亂馬》的新動畫時隔35年重現，往後內容會有什麼樣的升級令人關注。

高橋留美子目前在《週刊少年Sunday》連載《MAO摩緒》，46年來，依舊持續跑在少年漫畫第一線，而且是「不停止進化」的作家。高橋會如何畫出符合令和時代，且「不會被任何人笑話」的性別越境者呢？筆者拭目以待她輕鬆「超越」粉絲的期待，同時也「超越」已經根深蒂固的性別觀念。

標題圖片：在動畫版中，紅頭髮是註冊商標的「女亂馬」。 ©️高橋留美子、小學館／「亂馬1/2」製作委員會

埴岡由理 [作者簡介]

自由編輯，撰稿人。早稻田大學畢業。在《週刊文春》除了負責美食、旅行和漫畫欄目，還負責聚焦「女落語家」「女子相撲」「女魔術師」等事業女性的圖片新聞。為《別冊文藝春秋》撰寫文藝作品作者採訪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