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頭的「傲慢與偏見」──「愛的故事」野鳥版四集

雖然喜歡接近人,也常常從人的手中取食,畢竟是「小」鳥,每次啣得種子立刻飛到鄰近枝頭慢慢剝食,吃畢再回來啣取另一粒,然後又緊張兮兮地飛走。當牠們尖銳足趾停落掌心,癢癢刺刺的感覺很是奇特。然而最神奇的是,這樣一隻重不過11公克的小鳥,卻充分信任你的善意,把牠脆弱的的性命完全交給你,讓人的胸腔有一種膨脹飽滿的幸福感(張伯權攝影)
雖然喜歡接近人,也常常從人的手中取食,畢竟是「小」鳥,每次啣得種子立刻飛到鄰近枝頭慢慢剝食,吃畢再回來啣取另一粒,然後又緊張兮兮地飛走。當牠們尖銳足趾停落掌心,癢癢刺刺的感覺很是奇特。然而最神奇的是,這樣一隻重不過11公克的小鳥,卻充分信任你的善意,把牠脆弱的的性命完全交給你,讓人的胸腔有一種膨脹飽滿的幸福感(張伯權攝影)

作者:張伯權

很多時候,我以為牠們是在跟我而不是同伴「說話」

北美有一種叫做「黑頭山雀」的小鳥,外形長得極像似我們臺灣生活於高海拔山區的「煤山雀」,皆屬山雀科同一個家族,只是一個有羽冠,一個沒有。黑頭山雀個性溫馴不怕人,與人常有互動,是我所認識的加拿大野鳥中最讓我感到溫心的一隻小鳥,二十多年來一直如此。

黑頭山雀會唱的歌不多但極善鳴叫,叫聲多變,吱吱咭咭,至少有十五種。現場聆聽,很多人一定會跟我一樣,不以為牠們是在「鳴叫」,而毋寧是在「說話」,其實牠們歌唱時聽起來亦像似如此,總是試圖在傳遞什麼消息,或是心裏有什麼話要說。

很多時候,我甚至以為牠們是在跟我而不是同伴「說話」,此時如果不立刻停下腳步,而像過路人那般走開,我的內心會不自禁滋生一股歉意,不僅覺得魯莽,更擔心因此傷了彼此多年難得的友情。

「呵,朋友,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多年來,我懷著無比好奇和興趣,試著學習牠們的「話語」,慢慢,終於摸索出一些語句的意義,雖然只能揣摩一二,心頭的興奮卻是難以言喻。現在,只要一旁走過,遠遠聽見高低不一的鳴叫,大概就知道牠在幹什麼。一整年聽下來,什麼季節有什麼樣特別的叫聲,八成分辨無礙。

有一次一個清冷早晨,我藏身山林大樹後,幽光中瞧見一隻紅胸吸汁啄木鳥對著釘在樹身上的一塊鐵牌,猛力啄擊,叮叮噹噹發出尖銳回響,時斷時續,彷似在發送摩爾斯密碼,不一會兒,遠處樹梢竟傳來另一隻啄木鳥鼕鼕啄木的清晰回應聲,也是一樣時斷時續。兩個聲音,一遠一近,一鈍一銳,顯然兩隻鳥兒「對上」了,正在一問一答。

呵,我聽到了,我聽見兩隻啄木鳥正在「講話」。

牠們在說些什麼我不知道,然而有如自以為意外窺知了他人祕密,得以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既緊張又興奮,感覺像似中了大獎—環顧林子,靜悄悄的竟無一人可以分享。

平日,我看見黑頭山雀身影,聽到牠鳴叫聲音,也正是這樣心情。

「有了錢的單身漢,總會想要討個老婆」

相信很多人年輕時都讀過喜歡過《傲慢與偏見》這本小說,故事情節應該都還記得。珍‧奧斯汀開門見山第一句就說:「有了錢的單身漢,總會想要討個老婆,這是舉世公認的真理。」

這句話倘若稍加修改,「一隻單身鳥兒,有了一筆可觀的地產,總會想要找個伴侶」,同樣地,也可以說是一條難以駁斥的大自然通則。奧斯汀筆下十八世紀的英國社會風俗人情,可以說就是黑頭山雀日常的寫照。

怎麼說呢?

一般而言,野地裏黑頭山雀所過的日子,比起珍‧奧斯汀本人,如果沒有更加,至少一樣「保守」與「規矩」,不妨借用「鄉下人」一詞,或者臺灣話所說的「庄腳(來的)人」來形容,倒是十分貼切。小黑頭們一輩子的生活圈子就是那麼大,經常往來走動的,不外庄裏認識的幾個親朋好友,一季又一季,一年復一年。

黑頭山雀體形嬌小,身手伶俐,每次野地相遇,只聽機靈數聲鳴叫,幾道黑白影子急速眼前閃過,再倒吊身子,翻兩個觔斗,一晃就不見了。

「忙碌」,似乎就是黑頭山雀給人的日常印象。一般人眼裏,牠們的存在不過一連串的「無事忙」,然而有經驗細心的鳥人,看到的卻是一隻隻不一樣的黑頭,即使一小群一小群的群聚,故事情節也不必然相同。

群聚規模雖小,階層卻是分明有致

一如奧斯汀的世界,黑頭山雀的社交圈小而迷你,階層卻是十分鮮明。

每年夏天快要結束,新世代小鳥紛紛離巢獨立後,原本分開了的個體會再重新招兵買馬,一小群一小群地一塊兒生活,直到下一個繁殖季來臨才再次拆散,如此循環不已。這樣的生活模式不能說所有黑頭皆如此,只是例外的畢竟不多。

每一小群為數大概在十至十二隻,通常由剛剛完成繁殖的一對夫妻檔領頭,加上六至十隻其他黑頭,有成對也有單身,有些則是今年新生代。每一小群都有自己的覓食地盤,彼此河井互不侵犯。

至於誰跟誰同一群,分辨並不難。當群體一起覓食,行進中如果遇到林間空地,通常都是一隻或兩隻分批飛越,這時候不但可以清楚計數數量,也很容易可以看出牠們彼此是否屬於同一群。除此之外,牠們在林子中一棵樹跳過一棵樹,默默努力尋找食物,時不時,也不忘發出短促的單音輕鳴聲,隔著密葉枝椏也許看不見,卻可以因此隨時知道各自所在,藉此維持聯繫不斷。

偶爾,也許同一群聚成員之間會有短暫的互相追逐現象發生,大半都是為了宣示自己的「身分」與「地位」。

是的,黑頭山雀小小社群,卻有著分明而穩定的階層劃分,尤其冬天時節,北美地區人家經常會在前庭後院懸掛各種鳥兒餵食器,招待附近野鳥朋友,這時候就是最佳觀察機會。只要仔細觀察,當會發現有些黑頭一下子就飛近餵食器,毫無遲疑;有的則像「小弟」似的在一旁樹枝上等待那些「大哥」進食完畢才進場。有時「大哥」想要取食,只要輕柔一聲「讓開」,無須吆喝,「小弟」們莫不趕緊紛紛退下。

這樣的「啄食順序」,也就是所謂的「階級區分」,平常在野地林子裏也可以看到,只是不如餵食器旁邊看得那麼清楚。

「龍交龍,鳳交鳳」

野地裏,每隻黑頭山雀都知道自己在社群中的「身分」,明白自己屬於哪個「階層」。簡單地說,這樣的地位差別源自於每隻鳥兒不同的「攻擊性格」,比較具侵略性的總是「支配」著其他個性比較溫馴的,如此這般層層分布下去。

基本上,公鳥支配母鳥,成年管制未成年。階級愈高者愈享有較優先覓食與取食機會,平時亦占有比較能夠躲避掠食者的棲息點,因此不僅存活機率較高,生產的子嗣也較多。

「階級」一旦定了下來,占有優勢的黑頭就幾乎不再攻擊其他同伴了。

第一個冬天過後的春天,黑頭山雀即達到了「適婚」年齡,這些年輕黑頭從「社會階梯」最底層,隨著年紀增長,一層一層往上攀升。從求偶到配對,就跟我們人類許多人一樣,論及婚嫁當要講求所謂的「門當戶對」,東廂西廂畢竟不相等,蚱蜢只能配蝗蟲。

在黑頭山雀的社會裏,公鳥母鳥是根據階級配對的,相同階級追求相同的階級,正如一句臺灣俗語所形容—「龍交龍,鳳交鳳」。

《傲慢與偏見》中,代表「偏見」的二小姐伊莉莎白注意到那代表「傲慢」的單身漢達西,心裏想的正是:「他是紳士,我也是紳士的女兒,到現在誰也不輸誰」。

黑頭山雀母鳥,就像班奈特太太的幾個女兒一樣,情不自禁眼神也會在身畔幾隻公鳥身上飄溜,聽聽誰的歌唱得最好,誰最迷人。猶如奧斯汀筆下的腳色人物,黑頭山雀的感情進展極其快速,「從愛慕一下就跳到了熱戀,熱戀不用多久,一頭就栽進了婚姻」。

每當春天來臨,黑頭的「熱情」就洶然湧起,到了夏季即悄然消退。整個秋天與初冬,一雙雙黑頭或許看不出就是一對對的結合,然而正月立春一過,某日灑滿陽光的清晨,公鳥開始拉開嗓子重新唱起歌來,牠的伴侶亦會再次傾心聆聽。

也許,黑頭公鳥會像達西一般探問伊莉莎白:「如果你的情懷依舊,一如去年四月,請立刻告訴我;我對你的感情與願望,絲毫沒有改變。」

呵,正如去年四月,或更早的那個四月,大家情感依舊,青春猶如激流,奔放無羈如昔。

不論黑頭山雀或者班奈特家的女兒,或許不知究竟哪一個時刻、哪一個眼神,或者哪一句話埋下了彼此「愛」的礎石,但知道,如今都已準備好迎接那份「家庭」的幸福與喜悅了。

奧斯汀的世界如此,黑頭山雀的世界亦如此。

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

天地之間,每隻鳥兒都需要找個伴侶。

全世界萬種禽鳥,絕大部分都是公鳥啟動求偶第一步,僅有一小部分鳥種,譬如我們臺灣比較有機會看見的鷸科瓣蹼鷸屬的「紅頸瓣蹼鷸」,求愛時候則由母鳥主動示意。

求偶,難免需要花費一些功夫,有漂亮的羽氅就要不吝展現,能夠與眾不同最好;喉袋或足蹼看似平凡可不能小覷,只要有本事都可以讓人目瞠舌撟,好比人類星光才藝秀,贏得掌聲連連。倘若還不夠,水平可以提昇至半空中,不少猛禽擅長八趾交扣高空翻滾特技,太陽馬戲團恐怕比不過。

「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只要有人賞識,縱使只有一個,賣命演出也是應該;畢竟,最終就是要搏取那「一」個伴侶的青睞。

野鳥求偶,時間有長有短。有些鳥種,例如鳴雀,大半只有幾天,甚至僅僅幾個小時;有的,整個過程可以連續長達數周、數月,甚至數年。

一般而言,長期攜手結伴的鳥種比僅有短暫時間守在一起的鳥種,求偶展示,動作更繁雜,情節更講究,很多時候幾乎接近儀式那般細緻鋪陳。

一場只為一個人而跳的「藍鞋子舞蹈」

腳,不僅用來走路,當然也可以用來跳舞。

我們不妨想像一下,不久之前來臺表演的愛爾蘭「火焰之舞」,臺上舞者一字排開,中間卻夾了一個不是愛爾蘭人,不管大家怎麼跳,就是不肯與眾同步;更且每個人腳下莫不一雙黑色踢踏鞋,偏偏只有他是醒眼的鮮藍,而且特別大號。全場觀眾一陣愕然,有人甚至激動得喊退票,他全然不為所動。

不僅如此,當別的舞者隨著激烈音樂不斷掀起觀眾沸騰的熱情,這位老兄總是慢條斯理,看來不僅慢了半拍。只見左腳右腳輪流緩緩舉起,又緩緩放下,每一步都是那麼用心,那麼專情,不論臺下多少觀眾,他就只為心目中最在意的那「一」位而跳,而最要緊的就是希望那「一」位能夠看見自己腳下這雙鞋子—有多麼的「藍」。

換句話說,這是一場只為一個人而跳的「藍鞋子舞蹈」。

這個與眾不同的舞者,就是來自加拉巴哥群島的「藍足鰹鳥」。

當然,全世界能夠看見藍足鰹鳥的地區不僅此地,隸屬厄瓜多爾的加拉巴哥群島乃是全世界藍足鰹鳥最大繁殖地,全世界有一半的藍足就住在這裏養兒育女。

萬箭如雨下,鰹鳥捕魚招牌動作

數一數全世界鰹鳥科家族,共有十種,有三種叫「塘鵝」,七種叫「鰹鳥」,皆屬大型海鳥;迷鳥不算,臺灣唯一可見的一種叫做「褐鰹鳥」(或稱「白腹鰹鳥」),基隆嶼看見的機會較多。

鰹鳥科的鳥類,不管塘鵝或鰹鳥,共同的捕魚招牌動作就是群聚海面上空,猶似天下箭雨一般,以接近百公里時速,一隻接一隻往下直衝,爭先恐後捕食水下聚集如雲的鰹魚、沙丁等魚群。

衝水高度一般多在二十五公尺左右,入水大概有五公尺深,然後再藉著兩片大蹼以及一雙有力翅膀,迅速泅泳,最深可下潛二十公尺。

鰹鳥的嘴喙又尖又長,群集如雲,一隻接一隻往海面直插,力道又疾又猛,然而就是有辦法避開衝撞不致相互戳刺,否則一場覓食下來,肯定傷亡不會少。

瞧,我有一雙全世界最快樂的腳

鰹鳥的英文名字叫Booby,由西班牙文bobo(傻瓜)一字衍轉而來,沒有罵人也有嘲笑的意思。因為長相憨氣,動作滑稽,再加上孤島上長期離群索居,生活久了不知害怕人類,反而成了笑柄。

現在,就讓我們來說說藍足鰹鳥「愛的故事」吧。

當然,最先要說那一場又一場、百跳不厭的「藍鞋子舞蹈」。

就禽鳥而言,藍足那雙鞋子確實比別人大了好幾號。一旦選定對象,公鳥面對母鳥,夾緊雙翅,慢慢慢慢地向外舉起一隻腳,再慢慢慢慢地放下,擺妥放好後再抬起另一隻腳,如此輪流反覆,滿臉神情再認真不過,彷彿在說:「看呀,仔細看看我的腳喔。瞧,藍色的耶,真的好藍,好藍。」

公鳥足蹼顏色,愈藍愈好,母鳥挑的就是這個;反過來,公鳥挑母鳥,也是看準這點。

母鳥就像一面鏡子,反映著公鳥三分憨拙七分沉穩的腳步,做著一樣動作:「我的也是一樣啊。呵呵,你的動作怎麼這般古怪好笑,難不成腳底的石頭太燙了?」

接著,公鳥向前趨近,張開雙翅,尖喙朝天戟指,跟著吹出幾聲口哨,像似新手練習有點漏氣,若不嫌倒是十分可掬。母鳥則發出低沉咕嚕聲,也向前踏近幾步,兩張嘴喙猶如兩隻利劍,叩叩喀喀,交相嗑碰數下,繼而公鳥啣起地上一塊小石子,兩張嘴喙再次相碰;接著又丟掉石子,再挾起一截枝條……

就這樣,一會兒嘴喙相叩,吹幾聲口哨,一會兒咕嚕出聲,再吹一次口哨……看著看著,母鳥卻突然往後倒退了兩步。

嗄,怎麼回事?

公鳥眼看情況不對,再一次鼓起勇氣,再高高把腳抬起,更加用心用力展示那一雙美麗的藍色鞋子,更嚴肅更認真,然而看來似乎「郎有情,妹無意」,顯然這場求偶戲已經慢慢接近了尾聲。母鳥也許再一次抬腳呼應,看起來卻像似在揮手說「再見」。

六月至八月,正是藍足鰹鳥的繁殖季,加拉巴哥群島上到處可見公鳥忙著找母鳥秀鞋子,努力跳舞給伊看,一天跳個十來場,小事一樁。大家都說「失敗是成功之母」,不是嗎?

看啊,我有一雙全世界最快樂的腳,全世界我的腳最藍。

藍足鰹鳥腳蹼的「藍」,可有一些學問

藍足鰹鳥的大腳蹼為什麼是藍的,不是紅的?自古天生如此?還是,因為母鳥喜歡藍、偏愛藍,所以公鳥的腳才會變成今天這樣的藍?

大自然中有不少鳥種,公鳥打扮總是比較「花俏」,一身誇張的色彩與紋案,追究起來都是為了「迎合」無數世代母鳥「奇特」而「非常」的擇偶品味與標準,公鳥為達到求愛目的,恐怕別無選擇。換言之,「求偶」這檔事,雌性選擇雄性,大自然中絕大部分的動物確實都是這樣。

不過,藍足鰹鳥的故事有一點點不同。

不僅母鳥選公鳥,公鳥選母鳥也是一樣「挑剔」,愈藍愈討人喜愛,表示基因愈強—結果「海水一般的藍」,也就是那種讓人看見想也不想就會跳進去的「海藍」,最為討喜。

科學家說,鰹鳥的藍由色素與結構共同締造,基本上並非十分出色,其中還帶有一點紫,然而透過食物大量的攝取,尤其從魚身上粹出鮮黃色的類胡蘿蔔素,集中到了腳蹼,調出了人見人醉人迷的「海水藍」。事實上,研究人員更發現藍足鰹鳥的眼睛,對藍綠兩色特別敏感—也許,推究起來不能不說「事出有因」吧。

再說一個十分有意思的科學實驗。

研究人員先把母鳥的足蹼塗了顏料,使得原來的藍變得沒那麼鮮豔,結果公鳥就不再跟那隻母鳥交配了。反過來,當公鳥的足蹼在母鳥下了一顆蛋後,也一樣被特意塗成暗淡,母鳥則以另一種「消極」的方式,表示對公鳥的突然改變「不滿」—第二顆蛋下得比前一顆小。

一場「錯誤結局」的漫長愛戀

這是一則真實故事,雖然令人不免哀傷,而且有些困惑。

故事主人翁是一隻住在紐西蘭一塊小島上,名字叫「尼格爾」的塘鵝。

這座無人小島,就在紐西蘭北島南端西側,距離主島只有二公里半。為了吸引與鰹鳥同一家族的塘鵝來島上築巢繁殖,紐西蘭環保局製作了八十隻維妙維肖的水泥假塘鵝,安置四處,並利用太陽能喇叭播放塘鵝的鳴叫聲,希望能夠招引路過塘鵝落地棲息,最後在地繁殖。

然而,十五年過去了,看不見半隻落地。

一直到二○一三年,終於來了一隻,但也只有單單這麼一隻。

環保局人員喜出望外,立刻給這隻公塘鵝取了一個名字叫「尼格爾」,後來封號「無伴的尼格爾」。孤單的尼格爾落地後,八十隻假鳥牠卻獨獨「看上」其中一隻,而且很快地就在「牠」旁邊築巢,有時跟「牠」竊竊私語,有時殷勤為「牠」啄理羽毛,顯然不只是想要跟「牠」做朋友而已。

如此,朝朝暮暮一直與「牠」相守為伴,長達五年。

回顧過去,人類看起來「孤單無伴」的尼格爾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孤獨」,因為牠找到了牠心目中的那隻「鳥」,就在「牠」身邊築了一個巢,開始對「牠」求偶求愛,發展出一段我們人類或許難以理解的「親密」關係。

「尼格爾」之死

有一天,保育人員突然發現尼格爾死了,就躺在「牠」旁邊。

尼格爾的死亡,讓人心底有一股說不出的哀傷與落寞。

是的,表面上看來尼格爾「付出」了許多,卻什麼也沒獲得。

然而「牠」並沒有拒絕尼格爾,「牠」只是沒有接受,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默默無語。

不過,有件事情卻是可以肯定。尼格爾的「愛」是出於自己的選擇,並非什麼環境因素。

尼格爾死亡前幾個月,保育人員將水泥假鳥重新油漆一遍,把喇叭移到更靠海的地方,期望能因此增加塘鵝落地的可能。這次不到十天,果然有三隻塘鵝飛臨,落在小島另一邊。

然而,尼格爾似乎無意要去認識這三隻新來的「真正」同伴,仍舊守著原來的「牠」不變。

保育人員不明白,尼格爾究竟是與眾不同,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或是兩者都有。不僅讓人覺得困惑,也有一絲絲氣惱。

幾個星期後,尼格爾死了。

保育人員氣惱事情不該如此發展,認為這是一個「錯誤的結局」。這幾年來尼格爾孤獨守著這塊無人蕞爾小島,這時刻正應該是牠擁有真正伴侶,繁殖下一代的機會。

然而換個角度來看,這隻孤獨無伴的塘鵝帶給這座無人島的禮物,令人難以忘懷。或許尼格爾自己不知道,不過當那三隻塘鵝飛近島嶼時,不僅看見了那些水泥塘鵝,也看見了尼格爾—是牠,說服了路過的塘鵝這是一塊適合停下來繁殖的土地。

但,對尼格爾來說,這也許不過一場「結局錯誤」、漫長而孤單的愛戀罷了。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