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爺爺一生最後的命運，竟是由兩枚小小銅板所決定！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爺爺23年前辭世，電話那頭得知消息時，心裡頭卻起著複雜的情緒，難過之餘又有點漠然，爺爺在印象裡，是一位住得不遠，卻因難以親近，致使很少接觸的長者，記憶裡相處較久的場景，幾乎都是在醫院度過的。

爺爺二度中風後，原本自豪硬朗的身體江河日下，他始終不願意承認，對於中風一直覺得心有不甘，總認為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他身上，別人的好意完全不領情，又希望別人服侍他，但卻極盡挑剔之能事，尤其對我父母親。

每回爺爺住院，都由三個媳婦輪流照顧，分配到母親時都由我陪著，照顧期間幾乎無法閤眼休息，爺爺白天睡覺，晚上卻睡不著，一直抱怨晚上都沒有辦法睡覺，勸他白天儘量不要睡，卻辯稱他都沒有睡，到了晚上大家想瞇眼休息一下，他卻不斷發出聲響、咳嗽，不然就是要小解、喝水，拿了尿壺給他，等了許久並沒有任何動靜，只好再將尿壺放回，一個晚上這個動作總要來來回回多次。

父親從事模具鑄造的黑手工作，一大早到晚上工作結束，全身及臉上幾乎都是黑烏烏沒一處乾淨，工廠就開在爺爺所住老家旁邊，一有什麼狀況，父親總是放下手邊工作過去處理，爺爺由於中風的關係，常有大小便失禁的情形，弄得身上床上到處都是排泄物，父親趕過去幫他清理時，他卻嫌太髒不願意讓他靠近。

母親為了爺爺生病後元氣恢復及體力補充，買了上等鱸魚煮給他吃，不但毫不領情，還語帶譏諷，「買這種東西要作什麼，我不用吃這種東西也可以過下去。」有時母親氣急了，在父親面前多說兩句，總被父親斥責：「女人家懂什麼」。雖然爺爺始終看不起這個兒子，還在外人面前批評他沒出息，卻從未聽父親抱怨過什麼，但心裡應該一直有著一絲絲愁悵。

當時在軍中服役的我請假回去奔喪，不過是盡世俗眼光下應該扮演長孫一職，在爺爺奶奶心目中，真正的長孫是三叔的大兒子，白領的三叔是爺爺奶奶最鍾愛的兒子，那才是他們心目中所認定的兒子形象。

踏進老家三合院的廳堂，爺爺遺體尚未入殮，覆蓋往生停靈在客廳一角，掀開黃色布幔，那是一張既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孔，爺爺穿著嶄新長袍馬掛，頭戴鑲著綠色翠玉的黑色尼絨官帽，一付達官顯人模樣，看到爺爺這身打扮，與生前的他極不相稱，二度中風的他，外表早已如風乾橘皮般乾癟失色，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關連的話，那就是他那種高傲的霸氣。

我告訴自己，是不是該傷心流淚或虛應故事般放聲大哭，但我卻連虛偽的表情都表現不出來。

爺爺計較了一生，卻計較不了自己的歲月與生命；爭了一輩子，卻爭不到別人對他的尊重。看著大家為他所進行的法事，甚至為了排場，在大家生活不甚寬裕的口袋，還要拿出超出能力所及的金錢，總希望辦個風光的葬禮，爺爺看不到了，但他一定對這樣的安排不會反對，而大家也期望找個好風水，希望爺爺可以餘蔭後代子孫，我有種不真實的恍惚。

爺爺生前表明不願意火葬，過世後便必須找塊風水寶地，但這塊「風水寶地」在爺爺下葬前，卻風波不斷。一下子因為公有保護地，不准再當成墓地使用；一下子又因為有人密報，在整地過程怪手被扣押無法動工，最後得透過關係才順利安葬。想想爺爺連自己的長眠地都無法確保，又要如何餘蔭子孫？

爺爺年輕的風發、霸道及二度的婚姻，中年的疾病纏身，老年的落寞，致使其一生命運的坎坷，影響了每個兒子的成長與關係，就連父母的命運與婚姻都被牢牢地牽制住。

爺爺往生了，該以什麼樣心情去面對？「解脫」二字所代表的涵意，是否可以超越死亡的意義？

爺爺走沒多久，父親也跟著過世了。其實在父親還未過世前，便有人告知爺爺墓地風水並不好，父親雖排行老大，卻沒有任何說話餘地，對這種傳言也只能聽聽而已。父親過世後，更多人言之鑿鑿地表示是爺爺風水的問題，說實在的，我並不太信風水之說，但不知怎麼地打從心裡就是將父親的死與爺爺的風水有所聯想，有著一種不能原諒的情緒。

對於父親的死，也始終沒有人在意或承認與爺爺的風水有關。直到堂弟嚴重車禍，造成顱內大量出血，躺在加護病房昏迷不醒，嬸嬸到處求神問卜，結果說是爺爺的風水不好，必須遷葬才能解決。

某天大家相約上山去為爺爺打掃墓地，我的心情五味雜陳，姐姐的眼神望向窗外不斷從上延伸的道路，眼淚突然止不住地滑落，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想父親被打壓的一生，我也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由於堂弟的車禍事件，大家討論後同意將爺爺火化遷葬，雖然他生前極力反對火化，但大家都不願意再因風水問題波及任何人，再加上如果要找私有地重新安葬，花費甚鉅不是大家能負擔的，也曠日費時，所以也由不得他生前的遺言了。父親放骨灰的寶塔剛好母親有多買了一個塔位，便主動提供出來，大家在爺爺墳前拿了兩枚銅板往上拋擲，一正一反，他同意了。

我雖不太相信這種鬼神之說，但爺爺最後落腳地的命運，竟是由兩枚小小銅板所決定，最後還與他最不喜歡的大兒子長眠在同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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