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良醫或庸醫？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郊區的附屬醫院發來消息，新來不久的醫師突然請辭。主任請我臨時去幫忙，直到合適的人選錄取為止。

我百思不解。這個郊區的地點優美，工作也穩定，算是個鐵飯碗。從前的萊特醫師，一直到退休才離職。沒想到新一任的辛格醫師，只當差幾個月便辭職。

辛格醫師是個資深的印度裔醫師，在東岸的教學醫院多年，舉家遷移到加州，當初在眾多求職醫師裡脫穎而出。我曾在一個醫學會議與他相識，便和他聊起醫院的一些事情。辛格剛任職不久，便抱怨這個地區的病人棘手、態度不好，沒病也來掛門診。他很懷念教學醫院的系統。當時我想，或許是個性問題，他不習慣這種高效率和注重客戶服務的私人醫院。

我剛接手這份工作時，辛格醫師在辦公室把一箱舊病歷表交給我。他言簡意賅地告訴我，這個工作最辛苦的地方，就是很難擺脫萊特醫師的陰影，得注意他的一些老病人。說罷，便揚長而去，留下一臉迷惑的我。

我翻閱著這箱舊病歷表，都是十幾年前電腦病歷表還未發達的時代留下的。許多當年的小嬰兒，現在已經是高中生了，還定期來檢查。其中一些病例，或許在當時還算是疑難雜症，如今醫學進步了許多，有一些甚至不算疾病而是正常變異，並不需要特別追蹤。而萊特醫師的病人卻年復一年地定期來複檢。

剛開始，我並沒有察覺任何端倪。富裕的區域裡，雖然有些高教育、高收入的家長比較斤斤計較，但大多數病人都彬彬有禮。

後來，我漸漸發現事情不單純，也理解辛格醫師離職的原因。果真，癥結出在萊特醫師身上。

當年我還是住院醫師時，便隱約聽過萊特醫師的事蹟。社區裡，有一些醫師喜歡把大大小小的病例轉來教學醫院，不管有沒有必要，萊特醫師便是其中之一。不知是醫術平庸還是危言聳聽，他喜歡把病情誇大其詞，嚇得病人一個個跑來大醫院，接受進一步的檢驗和治療。而許多病例並不嚴重，並不需要勞師動眾地送到教學醫院。

還沒到這個診所前，我以為萊特醫師的老病人必定對他評語不高。畢竟在醫界，他的名聲並不是很好，一些同僚甚至把他當笑柄。但我發現我的猜測是錯誤的。萊特醫師的病人們不但對他讚不絕口，甚至表示很想念他。來到診所時，首先會問候萊特醫師是否安好，他們都很惦記他。病患家屬誠懇地說，萊特醫師是多麼難得的長者，和其他的醫師不一樣。當別人忽略病人家屬的擔憂時，萊特醫師會耐心地聆聽，給予適當的鼓勵和輔導，而不是把他們當作疑神疑鬼的妄想，也會聽從家屬的意見把病患轉到大醫院。

他們甚至表示，雖然大醫院安撫他們，孩子並沒有太大的毛病，他們仍然願意聽取萊特醫師的意見，每年回來複診。看到這位老醫師和藹的面孔，他們就像打了安心劑一樣。

原來，辛格醫師一板一眼的個性和這些病患起了衝突，一些在他眼裡沒什麼大不了的毛病，卻是家屬長期的擔憂，需要醫師定期安撫。

心靈輔導有時比任何的診斷和治療更加重要。辛格醫師醫術高明，卻只針對書本上的病理對症下藥，而忘記了患者的焦慮。

而萊特醫師散發的魅力，不是醫術，而是一種藝術吧。

(原刊於世界日報11/16/2019）

＿＿＿＿＿＿＿＿＿＿＿＿＿＿

【Yahoo論壇】係網友、專家的意見交流平台，文章僅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Yahoo奇摩立場 >>> 投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