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未竟的愛情,還來不及在白布蓋上前說聲我愛你

Recovering Little Child Lying in the Hospital Bed Sleeping, Mother Holds Her Hand Comforting. Focus on the Hands. Emotional Family Moment.
圖片來源:Getty image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阿毛接到電話,說鍾琴想見他一面,正疑惑怎麼不是她自已撥電話時,「她生病住院了,醫生判定已是癌末,不可能出院了,最後日子裡想見你最後一面。」鍾琴的母親聲音哀傷,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安慰她,其實他和鍾琴一家都甚為熟識,突然其來的消息,他不知如何消化這個事實,沒有脫口就答應,太多情緒在心裡翻攪著。

平時一躺下就可以睡著的人,當天卻徹夜難眠,但卻不敢翻來覆去,怕驚擾到身旁的妻子,側躺假寐,腦海裡一波波過往回憶襲來,三十多年前和鍾琴曾是一對戀人,交往的甜蜜到羨煞旁人,老實說,是鍾琴比較愛他,阿毛是個大男人主義者,事事都要以他為主,而且脾氣不好,當初年輕氣盛,動不動就對鍾琴口出惡言,但她從不回嘴,因為她知道阿毛的個性,事情過了就算了,給他個台階下,事過境遷還是相當疼愛她。

鍾琴有次主動開口要阿毛娶她,但阿毛卻不置可否,並非他不愛她,只是結婚包括了承諾,以當時的經濟狀況,他給不起承諾,「哈哈,我開玩笑的啦,嚇到你了吼!」阿毛還來不及回話,鍾琴開了又關了冰箱,藉故說:「冰箱都沒菜了,我去巷口超巿買點東西回來!」她回來時眼眶紅紅的,說是沙子跑進眼睛裡。從此這個話題像個禁忌,也像堵無形的牆阻隔在他倆之間,無法跨越,隨著時間似乎逐漸加厚。

阿毛自知脾氣不好,但碰到身旁枕邊人毛嫂,卻完全沒輒,毛嫂比他更強勢,一旦惹她生氣,脾氣硬起來任他都招架不住,一物剋一物,完全被毛嫂制服住,且被管得服服貼貼的,他都不敢置信自己怎麼可能有這樣的轉變。回頭想想,阿毛就深深覺得對不起鍾琴,以他當時爆烈的脾氣,她一定受了不少委曲。

回想倆人分手的原因,阿毛找不出一個確切的理由,他們即沒有吵架,也沒什麼不愉快,只是有一天,鍾琴說要出國一年,阿毛當然不想她走,但以他大男人的個性,怎麼可能開口挽留,「你真的要去喔?好,那你照顧好自己喔!」鍾琴知道這已經是阿毛的極限了。一個月後,鍾琴留了一張紙條放在為他準備的早餐旁,「毛,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謝謝你。琴留」扲著一只行李搬離了二人住處。

鍾琴並沒有出國,而是搬到台東,去了偏鄉擔任原住民小朋友課後輔導的志工,在當年通訊和交通不發達的年代,台東就像外國一樣遠,久久才聯絡一次,鍾琴都跟阿毛說加州陽光很大,她曬黑不少,照片上的她的確擁有黝黑膚色,所以阿毛並不疑有它,問她什麼時候回國,她都笑笑以其他話題帶過,時間久了,阿毛不再問了,對她的態度也感覺淡了,鍾琴隱約猜到到阿毛有了新對象,卻害怕開口問他。

「我要結婚了!」某天鍾琴突然在電話中向他大聲宣告,阿毛似乎沒有特別驚訝或失落,也沒有質問她,只是淡淡地恭喜她,反倒像是如釋重負的感覺。沒多久也傳來阿毛要結婚的訊息,其實鍾琴根本沒有對象,特地北上參加他的婚宴,她始終微笑著,直到上了計程車,才把僵掉的笑容卸除,淚水不停地流,流動急駛的街景在眼中卻像車外下起了滂沱大雨。後來,鍾琴也結婚了,只不過這段婚姻並沒有維持多久,半年就散了,她知道自己並不愛他,原本想就這樣傻傻地度過人生,但卻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最後向前夫坦白抱歉,只是她再也無法走入婚姻,即使後來又談了幾場不算戀愛的戀愛,像要填補空虛,但空虛卻無所不在。

鍾琴和阿毛一直都有聯絡,偶而像老朋友一樣出來吃吃飯喝喝咖啡,更多時間只是通個電話,各自說聲好久不見報個平安,知道彼此都好就夠了,阿毛說他們已經像家人了,鍾琴笑笑說是啊,心底深處卻希望他們是真正的家人,她沒辦法說出口,想想能再和阿毛見面已經很好了,怎麼還能有那麼多奢侈想法。

最近這些年,阿毛都沒有鍾琴的消息,平時都是她主動和他聯繫的,從朋友口中探知她去了印度禪修,他才放下心。只是~那麼久沒見後,得到的消息竟是她已不久人世,他不敢也不願相信,一個只要見面就在面前活蹦亂跳且搞怪惹他笑的人,怎麼會即將離世,而且是以小時在倒數,後來好友才吐實,原來鍾琴並沒有到印度禪修,這些年罹癌進出醫院治療,沒想到又復發轉移,只想在離世前再見阿毛一面。

他很猶豫,不是怕老婆生氣,老婆也知道鍾琴的存在,而且聲明她才不管他婚前的交友狀況,就算有一百個女友,她也不在乎,而是當聽到鍾琴不久人世的消息時,心裡彷彿有千百個複雜的情緒在翻攪著,有生氣、有羞愧、有難過、有不捨、有不平,阿毛不知該用什麼情緒去面對她,也不知道見到她要說什麼話,窗外下起了大雨,不知何時他終於睡覺了。

隔天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他被電話吵醒,他倆共同的好友打來邀他去醫院探視鍾琴,他沒有推辭,有個人一起去,或許比較不會尷尬吧!

他們一踏入病房,只見所有人低聲啜泣著,鍾媽媽走到阿毛身旁,「鍾琴五分鐘前斷氣了,剛剛才把白布覆蓋上,你要不要看看她?」阿毛忍住淚水搖搖頭,「鍾媽媽,不用了!」鍾媽媽沒再說什麼,「好,謝謝您來看鍾琴,她在最後彌留之際,說如果您來了,要我跟您說謝謝您!」往生室人員推著鍾琴的遺體,阿毛默默地跟在家屬後面,電梯一路向下,心也跟著往下沈,眼眶又紅了,鍾琴被推進往生室冰櫃裡,再也見不到鍾琴了,他沒有勇氣向家屬致意說要先走了,默默轉身像逃離似地離開,走到醫院大門口,天空竟然下起了大雨,阿毛大步走進雨中,對著天空大喊:「鍾琴,我愛你!」臉上的淚水像天空落雨沒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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