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亞馬遜的夢魘

Businesswoman mother and schoolgirl daughter walking on urban sidewalk
圖片來源:Getty image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紅色的木船在平靜的河流緩緩行駛著,不遠處,猴子的叫聲傳來,一群不知名的鳥飛過樹梢,羽毛鮮豔的翅膀像彩虹一般。

鬱悶的熱帶雨林裡,風是熱的,樹蔭也是熱的。海蓮娜寵愛地擦拭著貝拉額頭上的汗滴。三歲的孩子好奇地探看著陌生的叢林,對悶熱的氣候毫無所覺。

好幾年沒有回家鄉了,海蓮娜覺得一切是那麼熟悉。馬瑙斯在亞馬遜河邊,她從小在這兒長大。結婚生子後,她隨丈夫亨利搬到美國,一轉眼貝拉就三歲了。海蓮娜在美國仍堅持和孩子說葡萄牙語,美裔的亨利不想學,她也無所謂。母女常悄悄說著亨利聽不懂的語言,他在一旁看體育節目,倒也六根清淨。

這回,海蓮娜想家想得難過,趁亨利工作正忙時,帶貝拉返回家鄉兩周。在馬瑙斯,她們母女倆住在村裡的外婆家,一有空閒就跑到叢林裡找昆蟲、看花草。路邊的小販賣著新鮮果汁,都是美國沒有的水果,貝拉每一種都喜歡,尤其是火龍果,酸甜的粉紅色果汁特別好喝。

兩周的旅行結束了,海蓮娜依依不捨告別家人,帶著貝拉飛回了美國。下飛機不久,貝拉就開始拉肚子。海蓮娜知道鄉下的衛生不及文明國家,水土不服是尋常的,隔天帶了孩子到門診拿了些抗生素,並沒有太緊張。

貝拉又腹瀉了幾天,甚至大便出血,吃了幾天抗生素,病情並沒有好轉。到急診室之前,貝拉一整天都病懨懨的,不停嘔吐,臉色蒼白,等到膽汁都吐出來了,夫妻倆才警覺病情嚴重,半夜到急診室掛號。醫師發現貝拉的血小板和血紅素都過度偏低,腎功能也不正常,連忙把她轉到兒童病房。

我看到貝拉時,她虛弱地躺在床上,全身水腫。檢驗報告證實她患有溶血尿毒症綜合症。通常這種疾病發生在五歲以下的孩子,乃因食用大腸埃希氏菌所感染的肉類蔬果,或是接觸到帶有細菌的動物所引起的。

海蓮娜坐在病床邊,雙眼泛紅,緊握著孩子的手,十分擔憂。她歉疚地說,很後悔帶孩子回家鄉。一旁的亨利坐在窗口的沙發上,靜靜地聽著我們對話,有種生疏的感覺。我想,或許他只是擔心孩子的病情吧。

那幾天大家都很緊張,雖然溶血尿毒症綜合症通常會隨著時間痊癒,但少數患者仍有腎衰竭、癲癇、甚至死亡的可能。我們小心翼翼地為貝拉輸血,準備隨時得幫她洗腎。

每天巡房時,我總是看到憔悴的海蓮娜,憂心忡忡地陪伴臥在病床上的貝拉。亨利則是不苟言笑,穿著乾淨的襯衫和西裝褲,坐在一旁像個外人,讓我暗暗納悶。

經過多天的輸血,貝拉的氣色越來越紅潤,腎功能也好轉了。出院的那天,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後來,海蓮娜帶著貝拉回診。孩子恢復健康,所有的指數都正常了。這應該令人高興,但我發現海蓮娜鬱鬱不樂,貝拉也很不聽話,在診所裡大哭大鬧。離開時,海蓮娜偷偷告訴我,她和亨利分居了。之前她就不快樂,經過孩子這一場大病,更發現兩人的感情愈來愈生疏,已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貝拉因為父母分開,不能適應,而常常鬧脾氣,海蓮娜正打算帶她去看小兒心理醫師。

我憐惜地看著母女倆離開的背影,心想,這場亞馬遜的夢魘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原刊於世界日報副刊8/10/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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