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沒有食慾的女孩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這一天，門診忙碌得不可開交，每個患者的病情都異常複雜。好不容易門診結束，我癱瘓在辦公桌前，正想喘口氣，電話就響了。

在兒童病房見習的三年級醫學生，在電話另一頭緊張地報告病例，結結巴巴說了老半天，還是沒有講到重點。我嘆了口氣，請他將電話交給住院醫師。醫學生如釋重負，想來他也不大了解這通電話的目的。小兒科或許不是他的天命，看來他到外科比較合適。

住院醫師畢恭畢敬接過電話，井然有序地報告著病患的病歷。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半年來不吃不喝，體重迅速下降，掉了三十多磅。她時常嘔吐腹痛來住院，每次血鉀濃度都很低，需要打點滴、補充鉀離子後才會好轉。但幾個星期後，同樣的症狀又復發，需要住院。

這次，病患的血鉀值低於2.8mEq/L（正常值是3.5到5mEq/L左右），除了精神科的諮詢，主治醫師也希望排除腎臟疾病的可能。

「嘔吐和厭食症本來就會導致低血鉀啊！」我有點哭笑不得。

「主治醫師也是這樣覺得，但是我們還是希望詢問腎臟科的意見。」住院醫師彬彬有禮回答著，很堅持他的立場，看來他需要跟主治醫師交差。

到了病房，我看到一個瘦弱的女孩躺在床上，看到我推門進來，便對我微笑。她的父母剛好到樓下的醫院餐廳，我們兩人可以單獨談話。

女孩講話很溫柔，看得出來家教很好。談了一回兒，我發現她和我之前想像的不同，不像精神不穩定或是厭食症的患者。她曾經是足球健將，但這半年來體力愈來愈差，不得不停止校隊的訓練。長期的腹痛讓她沒有食慾，連喜愛的甜點都沒有興趣。她希望可以恢復健康，繼續和同學下課一起踢足球，過著十四歲的孩子該有的快樂生活。

她的父母這時回來了，很擔憂女兒的健康。他們說，女兒雖然很用功，但不至於壓力大到廢寢忘食的地步。他們聽取醫師的建議去看心理醫師，排除厭食症的可能，但是症狀一直沒有好轉。

這時，女孩皺著眉頭說，她的雙手又在麻痺了。在一旁的母親立刻耐心地幫她按摩，看來是長久的毛病了。

我忍不住問道：「除了雙手麻痺和腹痛，有什麼其他異常的症狀？」

女孩想了想，說：「常常得上廁所，小便也變多了。」

頻尿、雙手麻痺、低血鉀……拿女孩的尿液去檢驗，謎底揭曉了。

尿裡的氯和鉀離子濃度偏高，這不是厭食症、嘔吐或長期脫水的現象。唯有的兩個可能，是服用利尿劑或是腎小管基因突變所導致的疾病，導致電解質流失。

住院的期間，排除了女孩服用利尿劑的可能。基因報告果然證實她患有巴特氏症候群，一種罕見的自體隱性腎臟疾病。通常這類患者在幼兒時期便因發育不良而被診斷出來，但少數病患到青少年或成年時症狀才明顯。

隨著藥物治療和鉀離子補充，女孩漸漸康復了。出院後，她又重新歸回運動健將的生活，開始參加比賽，食慾也好轉了，恢復健康的體重。怪病纏身的女孩，長久被誤以為患有厭食症，終於找出了癥結。

青少年時期看似是花樣年華，卻又充滿著病痛和黑暗的深淵。在每個看似放肆而任性的靈魂後頭，是否藏著不為人知的苦衷？

（原刊於世界日報副刊8.24.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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