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漫長的加州夏天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我戴著口罩，在負壓病房外的隔離室裡，小心翼翼地將雙手洗乾淨後，戴上乳膠手套。主治醫師走進，口罩後頭的眼睛笑意盈盈，遞給我一個咖啡色的紙袋子，像是小學生的便當袋，上頭用色筆潦草寫著我的名字，裡頭裝著一個N95口罩。

「別緊張，等一下跟著我的的動作做就是了。」她輕鬆提醒我。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外頭的豔陽高照，七月四號國慶日，加州的海灘都關閉了，但還是有不少人在後院和自家門口烤肉放煙火。不一樣的國慶日，我正要首次走進新冠流感患者的病房裡。

套上了黃色隔離衣、戴上護目鏡和口罩，我們將機器螢幕推進病房裡。這是一件棘手的病例，留在護理站的社工正透過手機和我們視訊。

空曠的房間裡，一個年幼的小孩坐在病床上，調皮地做著鬼臉。身旁的母親抱著他，帶著防備的神情。三歲的病患半年前轉到我們醫院來後，便狀況百出。生病不服藥、沒有定期回診， 總是等到病情嚴重時，才會半夜出現在急診室裡。

這已經是本月第三次住院了。而每次出院時，總勸告母親一定要回診，她總是點頭敷衍，只想趕緊離開醫院，出院後便人間蒸發。電話聯絡時，語音信箱總是滿的，無法留言。而這孩子患有免疫系統不良的疾病，在瘟疫蔓延的節骨眼上，讓人捏把冷汗。

這一回，孩子因為水腫和皮膚感染，出現在急診室時發著高燒，新冠病毒檢測呈現陽性。原來他的外婆也感染到病毒，無意間傳給了家人。孩子並沒有呼吸系統的症狀，發燒也應該是皮膚發炎所引起的，打了幾劑抗生素後便退燒了。而母親的核酸檢測是陰性的，但也不能排除病毒的感染，住院後兩人已被隔離多天了。

這是我負責的醫院之一。幾天來透過電話，與社工和主治醫師保持聯繫，但還是得親自探望病患，和母親商量出院之後的手續。

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單親媽媽，撫養著七歲女兒和三歲男孩，都是不同父親生的。相信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但兒子患有罕見疾病，若耽誤了治療時期，可能會產生嚴重的後遺症。難以猜測，她是因為壓力太大而無法妥善照顧孩子，還是不懂事或壓根兒不在乎？

我和主治醫師走進病房時，母親不安地避開了我們的眼神。她知道我們已聯繫了兒童保護服務中心，房裡的氣氛顯得很僵。孩子還不會說話，可能本身有學習障礙，或因為長期疾病所引起神經方面的缺陷。

社工投過螢幕，耐心地勸導母親，她卻只忙著逗孩子玩，對眼前的螢幕愛理不理。我們儘量用鼓勵但堅定的口氣和她交談，希望嚴厲的聲調可以傳達事情的嚴重性。母親點著頭，對所有的條件都答應，只想早點出院。

踏出病房後，我們將隔離衣丟進垃圾桶，卸下已經換的第三副乳膠手套。我暗自擔心，不知道孩子出院後會不會準時回診。但這已不是我能掌控的事情，兒童保護服務中心將決定下一步。

主治醫師教我把N95放進紙袋子，在太陽下烤三天。

「好好保管，可能會再派得上用場。」她說著，像是在提醒我多吃蔬菜水果一樣稀鬆平常。

看來這將會是個漫長的夏天。

（原刊於世界日報7/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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