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歲被他帶回家之後…我一直在逃──那些年,經歷酗酒與嗑藥

作者:換日線全球讀書會 / 換日線專欄

高䠷的身材、金色的秀髮、輕盈的步態,令她看起來好似永遠在舞臺上領獎,伊莉絲.科爾頓是個難以忽視的女子。她固執、大膽而直率,並不是一個傾向於展現理性的人。在認識多年之後,我才知道她年輕時曾當過演員。我對自己說:「是啊,當然了。」

伊莉絲來自紐約,但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接受了加州的福音:她吃得好、喝得少,過得比她預想的更好。她依然有點東岸口音,一旦你學會辨別這種口音,就會覺得這種口音有點尖銳。

而在這副外表之下的則是才智,那種一般來說不會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出現的街頭氣息;這種才智可以滋潤整個夜晚,將你從日常的瑣碎談話中帶到那片遙遠、充滿傳聞的土地,在那裡,沒有人會說蠢話、虛假和無意義的話。

19 歲以後,世界分崩離析

她被創傷的黑幕所籠罩的那一刻發生得很早,似乎過早了。然而當生命的轉捩點出現時,誰會說時機是恰到好處的呢?

那是 1996 年的夏天,當時的她 19 歲,住在市區的一座小公寓裡。她受邀參加一個在漢普(Hamptons)的派對,她認識的一個名叫麥克(Michael)的傢伙願意載她一程。

照伊莉絲後來的說法,她當時是個「有點野的女孩」,而且喜歡派對。在派對上,她喝了點酒,一個朋友把她拉到一邊。「伊莉絲,妳應該知道,麥克不是個好人。我只是希望妳小心,因為我覺得他不懷好意。」

「坦白說,那是我記住的最後一件事。」她這樣告訴我。

之後,不知麥克在她的酒裡下了什麼藥,總之她失去意識。麥克把她帶回自己家並強暴了她。那並非只是失去意識的感覺,或是陷入黑暗,而是一種死亡或接近死亡的東西。

「我持續昏迷,」她解釋。「完全不曉得時間過了多久。」在一段漫無止境的黑暗之間,會出現瞬間的清醒。「我醒過來一會兒,感覺自己的頭彷彿撞到牆上似的,接著我又陷入昏迷。那時我知道他要殺了我,因此後來我很驚訝自己還活著。坦白說我不知道他為何沒有下手,也不知道為何在強暴我之後,隔天又把我從家裡丟出去。這一切毫無道理。」

後來,麥克(她從未想起這個人的姓)把她扔在路邊,好似整件事只是個約會一樣。她回家奔上樓,爬上床,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段痛苦的折磨。她能說什麼?那時離天亮還很久,在黎明之前,黑夜掩飾了她的瘀傷、腦震盪以及斷裂的肋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糟糕。

第二天,當她醒來時,室友在光亮中看了她一眼,然後「完全嚇壞了」。她的室友想辦法拉起她,一起去了醫院。之後,伊莉絲在醫院待了好幾天。

她和家人向來不親。有些真的很可怕的家庭就像戰鬥部落一般,也有些家庭讓這個世界充滿光明,讓這個世界看起來是個安全、溫暖的地方。伊莉絲的家庭屬於二者之間,但她被性侵這件事似乎超出了家庭能夠接受的範圍。

「我母親完全瘋了,」她解釋:「對我而言,告訴她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所以我從來沒跟家人說。我只跟在這座城市裡的一些朋友說過。我羞恥於提到這件事。我覺得被強暴是我自己的錯。我知道自己太愛玩,也覺得這麼多年來,多少有點放縱自己。」

她的朋友,以及為她錄口供的警察,讓一個起訴麥克、抓到他並立案的計畫在伊莉絲的心中成形。這位警察也鼓勵她這麼做,根據他們找到的證據,是有機會逮捕麥克的。

雙重打擊:父親離世

在這段時間裡,伊莉絲的父親生病了,並因為肺部感染住院治療。他在幾週後過世,好像整個世界都毀滅了。那是一場雙重打擊。

「我父親去世之後,我很確定自己罹患了 PTSD,它包圍了我。我對整個世界的認知都停止了。我不想承認自己應該住院,但是我確實需要走進某個機構。」

父親過世之後,伊莉絲開始失去時間感。嚴格來說,她還活著,但是幾乎只是個行屍走肉。她早上起床,用化妝來掩飾瘀傷,出門上班、回家,然後立刻爬回床上。最後,身上的瘀傷消失了,但是這種模式仍舊持續著。起床、工作、睡覺⋯⋯隔天重複一樣的過程。

時間一天天流逝,她放棄演戲這件事,在一家百貨公司的化妝品專櫃打工。「一直睡覺是我唯一可以不去面對那件事的辦法。我無法再面對這世界。對我來說,整個世界都很危險,而我甚至無法面對被人注視的情況。在社交場合中,人們看著我、期待我說些什麼的時候,我的臉會漲得通紅。

我多少可以應付,但會非常緊張,陷在一種『反抗或逃走』的狀態中,以至於我只能記得生活中的一部分,記憶像碎片一般。整個世界對我而言都是刺激,但是首要刺激是男性。我完全無法應對任何一位男性對我的注意力。」

她唯一能來往的男性是她從小到大的朋友,馬丁。某天,馬丁突然問她想不想試試毒品。「好啊。」她說:「我覺得自己一直活得很痛苦。所以我告訴他:『說實話,反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我想我只是需要一點化學東西來振奮自己,但藥物對我沒用;我找過治療師,也沒用。我已經放棄了。所以我吸毒了,而這是典型的嬉皮經歷。」

她笑著說:「我們曾經像小孩子一樣在戶外嬉戲,對一根根野草非常痴迷。我們在公園裡遊蕩,想像那裡是一片牧場。這很愚蠢,我真的不建議吸毒,但是毒品確實讓我擺脫了憂鬱,讓我稍微清醒一點。我還記得我對馬丁說:『這讓我覺得還有一點點小事可以享受。』我滿腦子都是些巨大、無解的問題,比方說,為什麼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一段「瑜珈康復之旅」

在某方面,伊莉絲非常不幸,但是在另一方面,她非常幸運:她有一群忠實、固定的朋友,他們了解她,知道她的生活需要改變。當馬丁和一些朋友決定去歐洲待幾個月時,儘管她並不是很想去,卻也決定一起去。

只是即使在歐洲,她也像個孤魂野鬼。「我對那片大陸的記憶相當混亂。別人問起德國和英國的事情,我理智上知道自己在那裡待了幾個月,但是我完全記不得在那裡做了什麼。我的方向感也完全錯亂了。我曾在西愛爾蘭一座很迷人的小鎮哥爾威(Galway)和朋友待了幾個月,我們說好在城裡某個地方碰面,而我完全走反了。他們似乎都能輕易地找到路,而我是完全不可能。」

這原本只是一趟幾個月的旅行,然而她最後在歐洲待了將近 3 年。當時,她發現自己可以幫忙打理一個比利時小鎮裡的民宿,身處異地讓她遠離過去。似乎新環境有種療癒的力量,能在身後畫條線,隔離過往的一切。即使你仍是同一個人,但在一個新的地方,就會給你一種全新的感覺。

當她重回紐約時,伊莉絲終於感覺好了點,但仍然覺得不對勁。「我還是被那件事困擾。創傷在我腦子裡打轉,我沒法讓它停下來。我知道我需要好好照顧自己,所以我開始去健身。我在歐洲一直喝酒,菸抽得很兇,也去健身,就像我上癮了一樣。我每天健身 3 小時,用高強度的運動擺脫焦慮。我變得越來越強壯,越來越自信。有一段時間,我還跟一個傢伙學了防身術,這傢伙曾經訓練過特種部隊。」

情況好轉了。伊莉絲一天比一天更能控制自己,對身體更有自信。然而真正為她帶來改變的是瑜伽。

「我知道我這麼說聽起來很像個嬉皮,但我記得有一天課程結束後,教練讓我們躺著將近 15 分鐘,專注呼吸。那真的讓我平靜了,說實話,這是 6 年來我第一次真的感覺平靜下來,而且幾乎是⋯⋯溫暖。自從經歷強暴之後,我一直在逃,即使從歐洲回來以後也還在逃。我的生活變成一架跑步機,跑、跑、跑。我只是不想去面對它。」

瑜伽發揮效果,讓她放下了刀刃般尖銳的警戒心,而她已經在這刀刃上如履薄冰地度過了 6 年。上了幾週瑜伽課之後,她感覺自己再次身心合一。她開始和瑜伽教練蘇珊(Susan)越來越熟,她是唯一能幫助伊莉絲的人。

「我只是意識到她擁有某種我想要的東西。她自信、冷靜、可靠、專注、熱情而開朗,而我完全相反;我封閉、恐懼、防備、逃避眼神接觸。我最終在她那裡待了一整年。」她們兩人成了好朋友,偶爾一起吃晚餐,更是凸顯了兩人之間的差異,以及她失去了多少歲月。蘇珊實際上比伊莉絲年輕幾歲,然而伊莉絲卻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羨慕的人格力量。

決定性的一刻:向西

上完瑜伽課一年之後,伊莉絲準備邁出下一步。在和蘇珊談過之後,她辭掉工作,搬到魁北克鄉間的一家瑜伽道場。「這裡什麼鬼都沒有,只是空虛接著空虛。」在道場裡,一切都是軍事化管理。是的,你可以在這裡交朋友,在午餐時和別人聊天,但是大多數時間是早起、唱誦、練瑜伽,然後處理一些瑣事。

「我幾乎沒做別的,就是從早上 6 點開始練習瑜伽和冥想直到晚上 10 點,整整兩個月。」她注意到這裡也有其他人在處理自己的各種危機。傳聞道場的一位廚師是個參加過伊拉克戰爭的老兵。

這間道場是為了舉辦希瓦難陀瑜伽(Sivananda Yoga)的 30 天專業認證課程,也就是說你加入之後待滿一個月,然後參加幾項考試,出去之後就是一位真正的女瑜伽修士。然而到了月底,伊莉絲並不準備回美國。這是她為了找回自己的生活所做的一連串正向選擇之一。

「我並不想離開,直到我知道自己已經能控制生活,所以拿到證書之後,我又待了一個月。」關於她在道場的日子,她說:「這是我做過最有影響力的一件事。可以說修道的生活讓我找回了自我,但這麼說也不完全正確,因為我被強暴的時候是 19 歲。然而它把我帶回到一種第一次能夠處理自己生活的狀態。

只是一回到紐約,變化發生也得很快。回來過了幾週、並適應了美國大城市文化所帶來的衝擊之後,她意識到自己需要逃離這裡,並且在某個地方重新開始。有一天,伊莉絲和馬丁坐在咖啡廳裡聊到搬去加州的事,這時她看到了一個紮著馬尾、看起來很奇怪的嬉皮男子。正當這個陌生人轉身走出咖啡廳時,她看到他的T恤上印著兩個字:向西。

「所以,那是決定性的一刻。」她說。

我第一次見到伊莉絲的時候,她在長灘島教瑜伽,有時在半島盡頭帶一些課程;在那裡,無數的遊艇會穿過一座水上的綠色小公園。

「來到加州就像按下一個啟動我的按鈕。我就像在問自己,伊莉絲,妳現在在哪裡?我知道我需要去某個溫暖的地方,某個我可以找到療癒能量的地方,某個我可以過著簡單生活、做些事情的地方。我想在海灘找一間公寓,然後找個服務生的工作。」

2002 年前往西部之後,伊莉絲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拿到心理學學士學位,並且嫁給一個建築工程師,這位工程師有時會去她的晨間瑜伽課。

當我問起為何瑜伽對她如此有效時,她說:「西方療法對我沒用。坐在那兒和治療師聊天,被治療師要求『坐下,讓我們重新回憶 A 到 Z,在腦子裡不斷地回憶一次又一次』,對我沒有幫助。我只會變得更加歇斯底里。我無法克服它。我也拒絕吃藥。我有一種想變乾淨的強烈欲望,即使最後卻開始酗酒。我一直在嘗試尋找出路,而瑜伽讓我感覺更好,所以我選擇它。它的確有效。」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19 歲被強暴之後,「我一直在逃」──經歷酗酒與嗑藥,所幸終於找到「更好的出路」》,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備註:本文摘自大衛.J.莫里斯(David J‧Morris)的《凝視創傷:不是每一種傷痛,都能被看見》(The Evil Hours: A Biography of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由三采出版社授權換日線原文轉載並增訂小標。惟圖、文經編輯,均與原作有部分出入,欲閱讀作者完整作品,歡迎參考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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