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歲油漆工「拿命去換」一路向下悲歌:扛罹癌母親又將被迫拆屋 他兩個字道盡人生

他從20年前做油漆,領著「拿命去換」的一天2500元工資、做到肝肺出問題也未必天天都有工作,而20年過去薪水沒變,爸媽住了60年的家卻快要變了──57歲油漆師傅陶建中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迫遷戶」,而他最擔心的,是之後能否租得起讓80多罹癌歲媽媽也能住得安心的房子。

「活了50幾年,沒有什麼事情是讓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的……」對於生活,陶建中兩個字道盡一切──好累:「就算我一件工作可以賺5萬,我也不見得會很開心,因為這錢不是你賺了可以自己用,這錢是要拿來家裡生活的。」他對人生唯一的希望是中樂透,直說如果中獎的話一定捐出一部份造福社會,說得好像真的會中獎一樣。

媽媽擔心自己走後兒女無家可歸,兒女也擔心若要搬家的話是否租得起一樓、新家媽媽住得慣否,他們不是不想搬、也並非完全不願配合政府,只是實在沒有能力離開──每一個新聞上迫遷戶奮力吶喊的身影,背後皆是身為經濟弱勢的無力,而陶建中一家人的經歷,便是板橋浮州大觀社區迫遷案的一個縮影。

板橋浮州大觀社區住戶陶建中(大觀自救會提供)
板橋浮州大觀社區住戶陶建中(大觀自救會提供)

每一個新聞上迫遷戶奮力吶喊的身影,背後皆是身為經濟弱勢的無力,而陶建中一家人的經歷,便是板橋浮州大觀社區迫遷案的一個縮影(大觀自救會提供)

「你聽過做油漆發大財的嗎?」一家5口擠60年老房 妹婿還要睡客廳

走進陶建中的家,客廳狹長擁擠僅2坪,穿越寬度僅1公尺的長長走廊以後是廚房,旁邊1坪的小空間是姪女書桌,狹小老屋裡一切都是塞好塞滿。陶建中說自己1960年左右出生以來就住在這間屋子,爸媽持有房屋權狀,後來該地被劃為國有地,一家人仍是被默許住在這裡60年──儘管以塞進母親、兄妹、妹婿與姪女的需求來說這空間太小了,妹婿甚至要睡客廳,但以一家人能力來說無法找到更好的居所,也只能棲身於此。

房子雖然小,快樂的回憶倒也不少,陶建中回憶,他國一時媽媽在附近賣紅豆湯、炸粿,每天媽媽幫忙帶便當,雖是簡單的蛋炒飯、高麗菜但也吃得開心;妹妹湘萍則說以前鄰居都很淳樸,家裡甚至習慣把鑰匙掛門口、伸手就能拿到:「鄰居都知道我們家怎麼進來,我們都不怕,但現在已經不行了。」

一家人的改變從1998年開始──那一年,板橋榮民之家開始對這群所謂「佔用國有地」之住戶提告,要求拆屋還地,陶建中的妹妹湘萍說當時在外頭有房子、有能力搬走的人早搬了,留下來的都是像陶建中一家人一樣、光是賺足生活費就已用盡力氣的人。

「你聽過做油漆發大財的嗎?」陶建中笑。問起陶建中每月收入多少,他直說這算不出來:「我們師傅的工資一天2500,我們做師傅從20年前就是2500……我今天去龍潭6點多就要起床,回到家也6點了,有沒有工作看我老闆,哪邊有工作需要用人就跟我聯絡,並不是一個很穩定的收入……」

每天能不能有工作都是未知數,一個月能賺多少也是未知數,陶建中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每個月東扣西扣沒剩多少錢:「大概都持平,有時候還會有額外支出,例如說生病住院、例如說剛好這個月要繳什麼錢什麼錢,幾乎家裡沒什麼盈餘……現在物價都那麼高,台北隨便吃個排骨便當都110,很嚇人耶!」

「好累」的人生:肝肺皮膚出問題 就算全身軟趴趴也要硬撐去上班

「我們也是開始想要存錢啦,不然真的被拆,要去哪?」面對目前三審定讞、擋拆多次、隨時可能拆屋的狀況,湘萍說一家人當然想存錢,但陶建中接著嘆氣:「想存不是嘴巴說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例如下個月要繳電費幾千塊、要繳什麼費用零零總總一萬塊,這壓力……像我剛剛講我下個月要繳電費繳牌照稅什麼健保費、繳電話費,我早上可能起床真的很累很不舒服,但也是硬撐要去做,不然我下個月哪來的錢可以繳?」

每個月的收支都剛好打平,這錢能賺到何時也是未知數,談起油漆師傅工作日常,湘萍說:「你有聽過,做油漆是拿命去換的吧?」

板橋浮州大觀社區住戶陶建中(大觀自救會提供)
板橋浮州大觀社區住戶陶建中(大觀自救會提供)

不去工作一定活不下去、工作也不代表生活一定沒問題,也還沒老到可以領補助,年近60的油漆師傅,就處在這般尷尬的狹縫中(大觀自救會提供)

做油漆天天接觸化學塗料如甲苯,陶建中說他的肝與肺早已出問題,湘萍也說他很常「咳咳咳,有痰」,皮膚也非常容易過敏,加上年近60,糖尿病、高血壓、攝護腺肥大也一起來,如果不幸生病就會「全身軟趴趴無法做事」。

工作不是每天都有,生病也可能無法去工作,就算為了生活費勉強硬撐出門,中古車的驚人油耗費用對家裡來說又是一筆負擔──不去工作一定活不下去、工作也不代表生活一定沒問題,也還沒老到可以領補助,年近60的油漆師傅,就處在這般尷尬的狹縫中。

每個月都存不到錢,加上訴訟律師費用數十萬、被控佔用國有地的「不當得利」數百萬,更不可能奢望離開。「不當得利?我到底是得什麼『利』?」陶建中曾如此無奈向自救會成員說。

問起陶建中平常不工作時會做些什麼,他只嘆:「要玩?三個基本條件,一是身體可以、二要有錢、三要有興致,現在房子要被拆了、可能明天要去哪邊抗議開記者會,第一個興致就沒了,第二個又沒什麼錢能省就省,身體也不太好……我可能會跟媽媽說帶妳去台北走一走,但好累,沒睡好啊,我們工作很累,沒休息也不想出門……」

「好累」,陶建中這兩個字道盡一切,好累的人生。去上班賺錢、回家看看電視、去朋友家坐一下,這就是他生活的一切。

「活了50幾年,沒有什麼事情讓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談起這輩子有什麼開心的事,陶建中也大談他對「快樂」的定義,直說自己活了50幾年,幾乎沒有一件事是真的很開心的:「有時候在想我長這麼大、活了50幾年,沒有什麼事情讓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幾乎沒有一件事……所謂『很開心』是像中樂透那種,會哇哇哇的,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很開心,我會寫個『爽』字,寫很大,那就表示你很開心。

賺很多錢呢?「就算我一件工作可以賺5萬,我也不見得會很開心,因為這錢不是你賺了可以自己用,這錢是要拿來家裡生活的。」中樂透的話想做什麼?問到這,陶建中就突然樂觀起來:「做公益!我送你一句名言,『有中普眾生,沒中捐社會』,有中一定會拿一部份來普渡!應該是日本有位教授說的吧,應該是日本的,他說人就是要常常要作夢,要有夢想,這會刺激你的腦下垂內分泌──這是真的喔,就是我們常在講的『有夢最美』。」

有夢最美──即便生活那麼累人,陶建中還是有夢。問起接下來想做什麼?「賣吃的」,陶建中想賣媽媽的拿手菜,也大談自己的美食學:「我天天在外面吃,那個吃一吃明明就不好吃,生意還那麼好、賣得又貴!我媽媽手藝這麼好,比你們好吃幾倍,獅子頭、紅燒肉、炒豆干這幾樣,外面真的吃不到!」

板橋浮州大觀社區住戶陶建中與母親素香(大觀自救會提供)
板橋浮州大觀社區住戶陶建中與母親素香(大觀自救會提供)

「也要等我們這房子有個結論啦。」夢再美,陶建中還是被現實拉回了。(大觀自救會提供)

「我對吃稍微有一點講究,有一點研究。」陶建中驕傲地說,湘萍也端上當天晚餐母親燒的紅燒肉,一旁的80歲老婦人開始分享紅燒肉作法:「這跟總舖師學的,豬肉用熱水燙過,再切切,再下油,要用豬油,然後白砂糖炒黑黑一點,黑黑一點,用燒酒、醬油、用糖……」

「但也要等我們這房子有個結論啦。」夢再美,陶建中還是被現實拉回了。如今拆遷在即,雖然退輔會曾提出入住榮民之家方案,陶建中嘆「怎麼可能全家一起住」,一個人每月還要1萬多外加伙食費;要住合宜宅,湘萍說一個月要2萬多,對家裡負擔太大;至於自己去找房子住就更困難,現在住的房子雖舊至少是一樓,年事已高的母親尚能方便行走,若要找到一樣的一樓民宅,一個月快2萬,還是付不起。

「其實我們根本不需要花那個錢,我們安於住這邊,像樓上也不敢整修、舊了,我老公等一下回來也是要睡客廳,看我們住家這樣,可是大家也還是安於住這裡……」湘萍嘆。

入不敷出的一家人擠在60年老房,這樣的生活無法稱上舒適,但已是他們能負擔的最佳選擇。當經濟弱勢居於國有地,要求拆屋還地或許於法有據,只是該如何接起這群「好累」的人、不讓他們一路繼續向下,陶建中與其他無力搬走還在抗爭的住戶該何去何從,皆是政府的一道難題。

面臨迫遷困境之大觀社區居民將於12月15日(六)起舉行「大觀社區藝文祭:在生活中抗爭,抗爭中生活」,介紹更多居民生命故事、談他們為何走上街頭,活動詳情請見臉書粉絲專頁「大觀事件」官方網站。(推薦閱讀:住20年的家一夕成廢墟、寒冬帶小學幼子四處流浪 他用1200萬買來台北夢碎悲嚎

活動時間:12月15日(六)至12月30日(日)

地點:大觀社區(新北市大觀路二段40號)

了解更多大觀迫遷爭議:「大觀事件」粉絲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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