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騙老師

「媽媽，下星期五不用上課，你要跟我去學校，我要對你報告我的學習情況。」弟弟說：「我真希望可以不要去。」

「可以不要去嗎？」我問。
「還是去好了。」弟弟說。

學校為了讓家長了解孩子的學習狀況，每學期一次，每次四十分鐘，學生和家長同時到教室，隨意選位子坐下，老師坐在後面不參與，由學生單獨對家長報告自己學了什麼。導師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今天他是老闆。」意思學生要主導一切。

當然，學生事先要有所準備，就好像員工要跟老闆做簡報，必須全力以赴讓老闆對你有所賞識。這個活動我參加不下十次了。姊姊弟弟比較小的時候，還會有板有眼的從頭說到尾。

我不太在意孩子在學校學了什麼。只要看到孩子的成績過得去，生活作息正常，到底你是在行光合作用，還是重力加速度？我不需要知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同一時間，教室裡還有另一個女孩，爸爸媽媽都來了，她正認真的對父母報告，說的是法文。弟弟開口了，說的是中文。他先拿出手上捲成一圈的大海報，還沒打開大海報呢，裡面就滑出另一小捲的畫紙，弟弟隨手打開一看，說：「這是兩年前我畫的。」

「你是拿來充場面的？」我小聲地問。
「對。」
接著他打開電腦，找出事先準備的簡報，開始從數學說起。
「這是數學考卷，考的不是很好，那是一開學的，現在的好多了。」
「最近的呢？」
「沒帶。」

他開始唸簡報上的「反省」項目──「考試我該提早準備，只要多花時間，下次一定可以進步。」這個學校很重視「反省」，不管做什麼，最後學生要檢核自己的優缺點和改進事項。

數學完畢，開始人文科學，但是翻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弟弟，還有三十分鐘要熬，我們要不要順便討論一下剛剛錯的數學題目。」

「不要。」他很快地抽走數學考卷，「等那個女生好了，我們過五分鐘就可以跟著走了。

「嗯，人文科學，」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唸著這一科的「反省」：「考試我該提早準備，只要多花時間，下次一定可以進步。」

「弟弟！」我突然提高音量：「怎麼每科你說的話都一模一樣啊？」

他抓抓頭髮，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還有沒有其他的新鮮事可以說？」我壓低身體，透過弟弟的側面，偷偷朝老師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想知道老師有沒有發現，這對母子都在做「掩人耳目的勾當」。

「老師在做什麼？」弟弟問。他的方向偷看不到老師。

「他在打電腦，沒發現我們在打混。」我說。弟弟好像很想笑，但是忍住了。

他又開始報告英文，這次終於翻出了一個「真實的東西」──洋洋灑灑的一篇文章，看起來有兩頁滿滿的文字，這時候我有興趣了。「媽媽，這就是上次我跟你說的文章，我寫我畫圖的事，分數還不錯。」

「我可以看嗎？」「不可以。」我還記得那次的作業他不知道要寫什麼，我告訴他想寫好文章的要素之一：寫你有興趣的事，寫心裡的真實感受，他照做了。孩子內心的真實感受，我當然有興趣看看。但是他說不。

老師突然走出了教室。
「弟弟，我們要不要趁老師不在，趕快跑。」
「不行，那個女生比我們早來，她還沒走，這樣太明顯了。」
「好吧。你對。」

弟弟打開電腦，開始幫我做「性向分析」。那是他做過的測驗，他問起什麼工作適合自己，我說起自己之前學什麼，但後來做的卻天差地別；我們愈聊愈聊起勁、愈笑愈大聲，最後竟然超過了時間還渾然不知……出了教室，走進停車場，我正要坐進駕駛座就聽到弟弟問：「你覺得今天好玩嗎？」

「好玩哪！」我隨口說。
「真的？」我覺得納悶，因為聽出了孩子的口氣，是認真的。
所以我不開玩笑了，我說：「剛剛看你笑了三次，而且笑得好開心哪！」
青少年的孩子，不輕易露出笑容。我已經好久沒看到他對我笑了。
今天我們一起來騙老師。我的報酬就是你的笑容。
這就是學校舉辦這個活動，對我最大的意義。

後記：

我一邊開車，弟弟一邊說：「那篇文章，我也不想給老師看，但是太晚了，我沒時間再寫一篇當作業交出去，所以沒得選。」青少年有很多不想給大人知道的事，它們不是壞事，只是不想跟別人分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