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父母的福氣

我抱你出門的時候，你似乎知道哪裡不對勁，掙扎了老半天。坐進計程車，聽到司機陌生的聲音，你哭得比平常更大聲，哭聲裡的悽厲，讓我好心疼。一個月前，當醫生宣布這項手術時，我就已經開始心疼了──這是細菌感染，非開刀切除不可──這麼小，就要接受麻醉開刀之苦，而且一整天都看不到媽媽，你心裡一定會難受的不得了，對吧？

        
還好，上車後不久，你就不哭了。孩子不哭，不代表不需要媽媽。我盡量將手心貼著你的臉，你也認份地靠著我不動。我只是想盡力傳達這個訊息給你：不要怕，我在你身邊。
        
進了醫院，我才知道今天要動手術的不是只有我家的孩子。聽著別家的孩子一個哭得比一個大聲，你卻異常安靜。或許你是好奇，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多不同的哭聲啊。
 
我們是第一個到的，在候診室坐滿之前，我發現各家的爸爸媽媽，都是同一號表情：面色凝重。即使有人偶爾互相寒暄，面部的微笑也會在一秒鐘內消失。雖然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都已經長大了，但是那種半夜抱著發燒的嬰兒往醫院跑的回憶，突然在我的下意識中竄出。我在醫生叫到我們之前，發現自己全身僵直，半點鬆懈也不敢。好像是，只要媽媽愈緊張，小孩就會愈安全似的。
 
醫生要我下午五點再回來接你。看著你被接走後，我還在醫院的福利社繞了兩圈，根本沒有什麼東西要買，我只是不想離開醫院，不想離開你。原本我還抱著希望問醫生，這個刀是否一定要開？不只沒希望，醫生甚至說，以後會不會繼續感染到其他的牙齒，也說不定。「我可以做什麼預防呢？」沒有辦法預防。聽了這樣的答案，真讓人不知道是該認命，還是該沮喪？
 
下午四點不到，我就出門了。我寧願早到，也不願意讓你苦苦等候。結果別家的父母更「勤快」，等我到時，醫院似乎都要打烊了。護士要我等醫生來說明，空空的長廊上，我突然看到了恢復室三個字，門上有片玻璃，是要讓父母探視用的嗎？我走了過去，裡面沒有開燈，只有從上面小窗透進來的光線。背光下，我什麼也看不到，卻突然在黑黑的角落裡，認出了你的眼睛。我透著玻璃大喊你的名字，你似乎認出了我來，帶著麻醉可能還沒完全退去的昏沉，你直直地看著我。我繼續喊著你的名字，告訴你媽媽來了，不要怕，眼淚差點滴了下來。
 
看到媽媽來了，你一聲也沒哭，你好勇敢。其實你從來沒哭過，你都是喵喵叫的啊。
        
醫生評估後拔了你五顆受感染的牙齒，不拔不行，因為不拔你會更痛，只是你沒告訴我們而已。原本醫生說回家後不要給你太多食物，因為你已經超過十八小時沒吃沒喝，如果一下猛吃太多，會嘔吐。結果，你整整三天，七十二個小時，不吃喝、不喵叫、不舔毛、不咬人。最後一天你恢復正常時，全家歡聲雷動。
 
希望全天下的父母都能想通這件事：小孩會吵會鬧，就是做父母的福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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