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怎樣的父母，就有怎樣的孩子

小野

有一天接到出版社朋友的一封短信，詢問我願不願意推薦一本書，書名叫做「親愛的夏綠蒂」。

「夏綠蒂是你們TMS的學生。」朋友繼續解釋説：「她當初知道自己是備取，氣得要燒掉你的書以表示抗議。這是她的媽媽寫的書。」「推薦當然沒有問題。我也願意寫些推薦文字。」我很乾脆的回答。我不但不會介意她要燒掉我的書，甚至還偷偷慶幸她家有我的書，慶幸我們沒有漏掉這樣一個學生。就像TMS新生訓練第一天，有個表現搶眼的大男生笑咪咪的走向我說：「我很欣賞你們那個年代的新電影，尤其是鄕土文學改編的，我有榮幸和你合照嗎？」我開心的只差沒有流下眼淚，因為他説的是三十年前的電影，而眼前的學生只有十六歳。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非常習慣遇到大學生，他們好奇的問我說：「你是不是日本人？」對年輕人而言，不認識我才是一般而正常。

其實夏綠蒂不應該燒我的書，因為我除了在口試時一個都不漏的觀察每個來應試的學生外，事前並没有時間看他們寄來的作品，甚至對剛剛錄取來的老師們也都不熟悉，我願意尊重敎師團的決定，於是我主動放棄投票權和最後決定權。後來從這本書中才知道夏綠蒂在參加TMS入學考試前的狀態。

她從小一直不適應體制內的教育，也非常不喜歡讀書，國中幾乎都在混，但是考試前拼了一下也上了公立高中。上了高中仍舊很不習慣，所以在高一下學期結束前已經知道要在學校補修課程、補考和暑期輔導下才能繼續讀下去。TMS的出現，給了她另一種選擇。（對於其他來參加TMS入學考試的孩子們其實完全一樣。）充滿自信的夏綠蒂按照規定準備了三件作品和一份自我介紹。她的三件作品包括她在暑假畫了很多大眼的人物畫、拉小提琴的影音和唱歌、自我介紹。口試時她看起來很自在瀟灑，有點心不在蔫。她提到自己對於通才教育的高中很不適應，也提到父母都是很會讀書很會考試的人。她的志願是舞台創意總監。

因為來應試的學生人數超過我們的預估，所以也壓縮了口試的時間。由於不看在校成績也不看會考成績，所以考驗著每位老師的直覺和對作品的判斷力。五位老師用五個等級做為要不要錄取的標準，最後比較有共識的大約只有十多位（事實上，真正入學後這些同學也不一定是表現最好的一組人。），其他大約有四十人在判斷上的等級分數是非常接近的。最後老師們決定花更長的時間來從其中挑選比較適合TMS的孩子，其中一項判斷是對影視音工作的熱情和潛力。從放榜到開學一段時間後，我慢慢把學生和名字對照起來，也把囗試時的記憶恢復和連結。

我的方式是用兩本筆記本，用觀察者的角度很客觀的紀錄我對這些學生的了解。例如最先出現在我筆記本上的是在開學前就主動報名和我一起去看一部紀錄片「學習的理由」的七位同學。其中一位同學在看完紀錄片後在他的臉書上寫著：「今天能和新電影時代的大師聊天簡直太夢幻了。你們羡慕嗎？」（後來我和所有學生和家長開始交換臉書，試圖用更方便的方式了解彼此。）我這樣的了解和紀錄方式很像是在創作，很自然的進入這些孩子們的生活甚至內心世界。之後我就順著我不斷丟出活動訊息來了解他們。我最常丟出來的訊息是送書、送藝術館入場券和免費的電影欣賞，我藉由這樣自由報名的方式和學生們互動，他們都很驚訝我對於他們的了解。夏綠蒂是我很晚才接觸到的孩子，因為她並不像其他比較主動積極的同學對於我發出的訊息立即有反應，她似乎還在觀察或是猶豫？也許還在因為備取而「生氣」中？（後來我才知道其他也是「備取」進來的同學也都對「備取」耿耿於懷，因為事實証明他們後來的表現非常好，並不輸給一些正取生。）

所以我在第一學季結束時特別寫了一封信給每一位同學。把信夾在我要送給他們的書裏面：「親愛的同學們，短短的第一個學季即將結束了，總覺得短短的學季籠罩在長長的雨季中，或許這就是島國子民要習慣的氣候。或許很多同學們至今仍然還在適應TMS的上課方式，十四門課程有些緊有些鬆，有些不去上好像也沒有人會生氣。課外活動也不少，連看電影都成了學習。校長不會怪你們不適應，因為校長什麼困難的工作都做過，就是沒有做過校長，尤其這是一所前無古人可以模仿的技術型實驗教育機構。校長也在學習如何尊重教師團的敎學，學習如何激發學生對於學習的動力。帶領同學去看有意思的電影，送給同學非常好的書（其中包括校長特別的珍藏），都是校長學習的方式之一。校長更想替同學做的便是找各種資源，希望替同學打開各種看世界的窗戶。

校長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陪伴你們走完第一個學季，維持我陪伴自己孩子和孫子的原則：（陪伴但不打擾，給予不求回報。）每當同學表現比較積極學習或主動參與TMS的校務甚至雜務（包括協助做長椅子或輪胎洗手枱）時，校長就非常快樂開心。每當同學表現得很懶散、不積極時，校長就會提醒自己，再給他們一點時間吧。這不就是實驗敎育最可貴的地方。一個都不要放棄。但是，有時候難免會想，也許是同學很不適合TMS吧，再拖下去也會浪費同學的青春和父母親的辛苦錢。這時校長就難免會想到那些當初沒有被錄取的同學們，他們其中也有𣎴少具有潛力的孩子....」

我這封信其實隱含了另一種提醒：鼓舞那些比較不積極或是不投入的孩子們要「迎頭趕上」。當然做為提供學生學習資源和環境的我們也立刻檢討、反省第一學季必修課程的安排是否有調整的必要，於是迅速在第二學季增加了十門選修課程，這正是實驗教育比較有彈性的地方。夏綠蒂慢慢積極了起來，對我發出的訊息都有了反應，也參加了一些校外的活動，表現也越來越出色，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當我拿到了「親愛的夏綠蒂」，很快的讀完了之後，更印證了我這段時間的觀察：會選擇來TMS就讀的每個孩子背後都有一個很特別的家庭在支撐他們，因為這是一趟未知結果的冒險之旅。有些孩子從來沒有進過一天傳統的學校，有些孩子寧願放棄大學和高中的學習，重新再來一次，有些孩子在傳統學校一直不快樂。我透過臉書甚至活動，慢慢認識了其中一些父母，他們在日常生活上和人生的價值觀上都不同於一般傳統的父母親。這是相當令人振奮的發現。

於是我越來越相信，有怎樣的父母，就有怎麼的孩子，而且要當TMS學生的父母非常辛苦，因為他們得先改變自己。TMS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