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的答謝牛肉

最近是尾牙季，攤多的可能會吃到怕；沒攤的可能很羨慕。里長算攤多的，但吃得喜憂參半，因為飽餐一頓之際，還得惦記著中低收入老人生活津貼被減半的案件。

這類案件以往就有，但今年特別多，據稱是因為政府「更加嚴格把關」的結果，本里就有六、七件。每位老人家生活津貼被減半之後，每月只剩三千多元，一桌尾牙宴都不止都辦不起，但對被減半的老人家而言，卻是天大的事。

里民的大事就是里長的大事，這是民主政治的常態，我得為他們奔走奔走，看有沒有補救、申覆的機會。這時節，里長的角色不好扮演，參加尾牙，必須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笑，吃完尾牙拜訪津貼被減半的中低收入戶時，則要提醒自己不可以笑。

喜憂參半之時，彷彿聞到一股紅燒牛肉的香味。

認識老程時，他已經七十歲左右，身手仍然矯健，雖然鄉音濃重，但人緣不錯，男女老少的朋友都有，有人稱呼他「老爹」，有人則直接叫他「老程」。

獨居陋巷，人不堪其憂，老程卻不改其樂。

老程是單身榮民，不喜歡住榮家，二、三十前在本里附近的小巷子裡租屋居住，領就養金維生，同時也在路旁擺攤賣牛肉麵和涼麵，貼補家用。

老程牛肉燉得很讚，一開始生意很好，之後不好，不是口味變了，而是因為年老的手開始發抖，牛肉麵端到客人面前時，湯已經抖了滿地，客人不忍心見他再被熱湯燙到手，漸漸就不去吃了。

大約十年前，八十歲的老程只賣涼麵，涼麵沒有湯，不怕手抖，但生意之後也不好，不是因為口味變了，而是為老程實在老了，攤上坐著，常常不知不覺睡著了。

客人叫不醒他，乾脆把錢放在攤上，算是捐助給他，老程一覺醒來，發現麵沒賣出去，攤上卻多了錢，不明所以。有一次我告訴他，曾經見一位客人把錢放在攤上，就走了，他問我是哪個客人，我說不認識，是一位小姐。

有時老程收到的捐款，會多過他賣麵賺的錢，說也奇怪，那時攤上的錢，也沒人趁他睡覺時去偷。

不少里民是他的好朋友，有人送東西給他，有人全家出遊時，沒忘記邀他一起去，老程雖然一個人，卻不會很寂寞，里民常把溫暖送到他心中。

之前幾年，老程過年前都會煮一鍋拿手的紅燒牛肉，分送那些給他溫暖的朋友，用濃重的鄉音說出感謝的話。滿街飄著老程的答謝牛肉香味和濃濃的人情味，是本里年前一景。

有一次老程租屋處淹水，當時已經當里長的我，收到一些賑災款項，捐給老程。從此，我也被列入他的答謝名單，每年過年前，都能吃到他送的紅燒牛肉，真是太幸運了。

最近幾年，本里街上已經聞不到老程的答謝紅燒牛肉香味，據稱他搬進了白河榮民之家接受照顧，不適合在陋巷裡獨居，畢竟都快一百歲了！

在喜憂參半的年關前，老程有情有義的身影略過里長心頭，呼吸之間，彷彿又聞到他答謝牛肉的香味，精神提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