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替代的生命

最近，國軍虐殺狗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然而，這個新聞提醒我們的不應只是「誰」虐殺了動物，而是「生命教育」的失敗。


我在台北教寫作時，每學期都會讓小朋友欣賞一部電影。有一次，我選了「天堂赤子心」做當期的電影欣賞。

這部伊朗片的劇情十分之簡單，就是一個小女孩買了一隻小雞回家養，結果被鄰居大哥哥搶去粗暴的玩弄，害小雞跌斷了大腿骨。小女孩一心想救治她心愛的小雞，於是到處找人替小雞治病，不論爸爸媽媽如何勸說、要買一隻新的小雞給她，她都不為所動。

最後，小女孩終於找到一個獸醫系的學生，可以治她的小雞，只可惜這個學生有心理疾病，於是疼愛小女孩的爺爺，每天背著她去拜訪療養院裡的「小雞醫生」，直到他醒來……

電影演到一半，當爺爺下決心掏出存了許久、要去麥加朝聖的旅費，打算贊助小女孩去找獸醫診所治療小雞的斷腿時，我作文班的小朋友竟都緊張的發出驚叫：

「不行啦！不可以！那是爺爺的朝聖錢耶！」

我當下十分驚訝！照我的邏輯推斷，尚未被金錢社會「污染」的小朋友，看到爺爺竟然肯掏出錢來贊助可憐的小雞醫療斷腿，應該會鬆一口氣：「站不起來的小雞終於有救了！」才對呀！不是嗎？怎麼每個小孩竟然都覺得爺爺的錢，比小雞的腿重要呢？

隔週上課時，我跟他們討論這個問題。我先問孩子們：

「你們覺得小雞的斷腿和爺爺朝聖錢，哪一個重要？」

班上絕大多數的小孩，都舉手贊成「爺爺的朝聖錢」比較重要。

於是，我不死心的再問：「可是爺爺要朝聖的旅費，再賺就有了！小雞的腿如果沒有治療，一輩子不要說飛了，連站都站不起來喔！這樣，朝聖的錢，跟小雞的腿，哪個比較重要呢？」經過我的暗示，有幾個孩子略有鬆動，改舉「小雞的腿比較重要」。

最後，我換了一個問題：

「那假如今天是你的腿斷了，你覺得爺爺該不該拿錢出來替你治腿呢？」

這下全部的小孩都舉手了。

我微笑的看著這群在城市長大、沒有機會跟動植物相處，每天浸泡在三Ｃ產品裡的現代孩子：

「那麼，你們的意思就是，你的生命，比小雞的生命要來得重要囉？」

小朋友這才突然間發現我預設問題的「陷阱」，於是都不好意思的笑了：

「沒有啦！都很重要！」

我接著問孩子，為什麼電影中的小女孩不肯接受爸媽給她買一隻新小雞，執意要治好這隻跌斷腿的小雞呢？都一樣是小雞，為什麼那一隻跟這一隻不同？

這時四年級的博翔很快的答出了答案：「因為，生命不可以替代。」

是啊！生命不可以替代。可是，缺乏同理心的人，往往只看得見自己生命的重要，而無視於這世界上的其他生命。

所以，希特勒覺得猶太人該死、南京大屠殺時日本人覺得刺穿中國嬰孩的遊戲十分好玩，規劃國民住宅社區旁邊的有錢人好害怕窮人要搬進來、洪素珠辱罵老榮民……其實這一切的醜惡，就是歸因於「我比你尊貴，我的命比你的值錢」。

在大自然的食物鏈中，生物環環相扣，弱肉強食、物競天擇，每一種生物都一樣的重要。人類因智慧而自稱「萬物之靈」，任意破壞其他物種，現在看起來早已是大錯特錯，開始受到大自然的反撲，如果我們再不教導孩子尊重生命，子子孫孫必受苦果。

這一點，我很感謝涂大芳的「自然體驗營」。整整四年，我帶著兩個孩子參加每週一次的山野健行。我覺得彌足珍貴的，不是孩子記住了多少種昆蟲的名字、辨別出多少種植物，而是老師總是苦口婆心的教導他們，珍視自然界中每一隻動物、每一株植物。

之前每次上課，看到老師花很多時間釐清孩子們的糾紛、爭執，排解他們的情緒、釋放他們的壓抑，教導他們要尊重別人、愛護環境，有時候不免覺得老師過度婆婆媽媽、囉囉嗦嗦，一天到晚愛講大道理，讓孩子們少玩了很多時間。

不過，四年下來，我發現戶外學習的潛移默化真是不容小覷：女兒、兒子在野外撿拾花木，一定只撿拾掉落在地上的，從不會任意破壞花草樹木。凡是去野外捕獲的昆蟲、動物，觀賞過後一定會依照老師的教誨放回原來生長的地方，絕對不會有虐殺動物的行為出現。果然，女兒是看完「天堂赤子心」一片之後，當天唯一一個舉手，認為「小雞的斷腿」比「爺爺朝聖錢」來得重要的小孩。

有一次，我們出門露營。營地裡有很多青蛙，有一個調皮的大男孩，用石頭砸死了青蛙，還回來很得意的說嘴，立刻遭到我嚴厲的斥責。

男孩辯說，他是要捉青蛙的時候，不小心弄死了牠。我立刻想到之前自然體驗營老師教導小孩時，曾說到實驗室裡的同學在討論報告，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自己「斬首」了一隻馬陸，讓他聽了心裡很不舒服的故事。於是，我告訴小孩們，不小心弄死了動物，不但應該好好埋葬牠，還要鄭重向牠道歉。

我想起了某一天，自然課的小朋友在老師的帶領下，在天母古道上埋葬了一隻乾枯的馬陸，並為它插上了樹枝做記號的情形。看孩子們慎重其事的埋葬馬陸的當時，我並不以為意，只覺得土匪又再跟孩子們說大道理、跟他們玩「小題大作」的遊戲。但是，當那天我看到營地裡的大男生們詳細的述說他們怎麼弄死一隻青蛙，卻絲毫不覺自己殘忍的時候，我突然領悟，我之前實在是小看了老師花費這麼多時間，教導孩子們的這個重要課題---也是我們一直忽略、也常常不自覺的：尊重生命。

「生命教育」的課題，不只是八股的道德說教，它必須來自「真正的感動」。一個養育照顧寵物的人，會把他的寵物視作家人，因為他付出了愛；一個在大自然裡長大的孩子，他會愛惜環境，因為他領略過大自然的美好。一個受到文學、藝術作品感動的人，他會身歷其境的同情故事中的貧者弱者，那是因為故事喚起了他的同理心。因此，要讓孩子領略生命教育，不是只有八股的勸說，而是要孩子多接觸自然、多閱讀文學作品與接觸藝術。

當我們看到新聞上，冷血的十九歲少年將女孩的咽喉割斷，讓她流血致死，還泰然自若；當我們看到清大研究生因為用王水毀屍滅跡，而服刑多年，毀掉自己也毀掉別人；當我們看到一個前途璀璨的高智商少年從高樓上一躍而下，只是因為月考考壞了，不知道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存在；當我們看到這個社會有越來越多殺父母、殺婆婆、殺老公、殺孩子……等等匪夷所思的社會案件時，全都只是因為一個原因：不珍視自己的生命、也不尊重別人的生命。

「生命教育」是一種對自然的享受，也是一種對自然的敬畏。

「生命教育」是尊重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也讓所有生命擁有自由。「生命教育」包括追尋自己生命的意義，以及延續下一代的生命。「生命教育」包含了跟其他物種的和平相處、互相保護。

一隻馬陸，是一條生命，一條蛇，也是一條生命。不論你是不是自認高人一等，一個人的一條命，跟一隻螞蟻、一隻蟑螂是一樣的。或許我們都該反省，我們是否教會孩子，尊重別人的生命。因為，唯有尊重別人生命的人，也才會珍視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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