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狂人當強人，把強人當偉人

（誰說川普離譜？）

對這個人，我一直有在注意。很難不注意。

過去的注意是因為他的性格。跟政治無關。現在的注意是因為他的政治，和性格無關。


多年前看過一支川普的紀錄片。講這個到現在都很奇特的地產商人，從小就這樣。這倒不是「站在河邊看魚游」那種編故事的造神運動，這個人，就算富可敵國，也很少有人想把他當神來造。他的父親是個工地主任，在紐約外圍蓋點平民住宅。川普指著曼哈頓，告訴爸爸說：以後我要在那裡蓋很大的房子。

當爸爸的能怎樣？要哭要笑都不對。重點是，他還真辦到。受訪談川普的人，很難釋放正能量。除了他女兒，能「五五開」就算朋友。要公開讚美川普，需要一點「不道德勇氣」。我的感覺，這個人真實到令人討厭。他把移民社會、資本主義、個人主義的價值赤裸呈現。

他活著不是來討你喜歡。用最「新聞」的邏輯看川普，有關他的節目，曾經是收視冠軍。有關他的新聞，現在更是收視冠軍。因為口無遮攔到沒有「政治教養」，他的驚人之語有多驚？要聽完才知道。於是，新聞媒體越來越喜歡他，每天拱他講話，開槍濫射，「嘴巴上的重大槍擊案」，天天發生。無辜受害者不計其數。

他干犯眾怒。他沾沾自喜。他不以為意。我認為他不以為意。多數人認為那是他的策略。我覺得那是他的本性。以這種級數的公共人物，敢這樣講話，半個世紀前的「麥卡錫主義」死後，就沒有了。

關於移民。他說，如果他當選，他要在美墨邊境蓋「萬里長城」，不讓非法移民進來。

關於槍枝。他說，如果法國像美國一樣開放擁槍，巴黎恐攻的結果可能就不一樣。川普大聲告訴所有人，他也常常帶槍出門。自衛。

關於IS。他說，他要把全國穆斯林點名做記號。建檔。還沒進來的，通通不准。不要覺得他是脫稿演出，信口亂講，當天，他是看著稿子唸出來的。

他還說…。他還說…。他一直說。每天說。說到幾乎所有人都找到角度罵過他了，他還是繼續說。這就是川普。他選總統就是為了說。如果不說，他選總統的意義就沒了。大家也都在等他「失言」，一天不失言，選戰無聊死。罵他失言，罵他無格，要送他上太空，都沒用。根本傷不了他。因為，他幫大家把「公共默契」的城牆給摧毀了。想什麼，講什麼，這感覺真是太爽了。

這和這兩年台灣的政治氣氛是不是很類似？

什麼「公共默契」？美式政治有「三要三不」。絕大部份政治人物都要符合「三要三不」的基本規格。三要：要愛動物；要愛小孩；要愛運動。三不，不碰種族，不碰宗教，不碰性別。這種「公共默契」是好的「政治教養」，表現出符合這種「政治教養」的，才是好的政客。三要，沒有的，要裝有。三不，有的，要裝沒有。表裡如一的政治人物不知有沒有？因為大部份都看不出來。

如果你追求傳統政治教養，把這種教養當做文明，那麼，川普絕對不符合。但如果你要的是真實。那麼，川普絕對是。嘴巴上罵川普的，心裡可能都供著他的牌位。不只真實，川普的支持度，顯示他說出許多人心裡的OS。

共和黨是個右派政黨。川普當下遙遙領先對手。他的支持者很忠誠。投給川普，其實都是投給自己心中的「小惡魔」。不管他當不當選，在這種非常尖銳的時刻，三成多支持度，是何等驚人的社會態度？

雖然奧巴馬是非洲裔。雖然他的血親、姻親都和穆斯林關係密切。但美國社會選了他當總統，還連任，顯示這個社會在「小惡魔」不作怪的時候，族群和宗教是可以超越的。可是，就奧巴馬任內這幾年，多少場因為族群霸凌而來的屠殺？去年，一整年，美國都陷入黑白種族的矛盾和暴動裡。今年，一整年，美國又陷入IS恐攻所引發的反穆斯林、反中東裔的衝突裡。用最原始、簡單的腦袋和言語「反血腥」、「反恐懼」是主流的政治情緒。至於，這種情緒和言語會不會激起更大的不安和衝突？根本不是這種腦袋會去思考的。

今年，到洛杉磯恐攻事件為止，4人以上死傷的槍擊刑案已經355起。光是芝加哥一個城市，今年死於槍擊案的人數，超過300人。

民主政治不是完美的。民主政治大部份時候會淪為「表演政治」。想演、敢演、會演才有站上台機會。政客就是演員。虛無到底，就只有演好演壞的差別。太正經八百，反而乏味招嫌。結果，政治風氣越走越鹹，越走越俗。幾乎必然。

但民主政治更可怕的，是在危機狀態下的集體決策。危機狀態下，會讓默契崩潰，教養失靈。大鳴大放的結果，所有的防衛都成為放肆攻擊別人的武器。而且，在民主之名下，被合理化，甚至合法化。不安，在互相懷疑的氣氛下，不斷推高。

我又在微言大義、明嘲暗諷、意有所指了嗎？是的。你如果覺得川普很離譜，其實，「台灣川普」的數量才真是驚人。真是離譜。自詡聰明、言行無狀，還香火鼎盛。

川普的脫軌、失言，至少還引來各黨各派各行各業各種媒體的反擊、嘲弄。表示這個社會還有一道共同戍守的防線。在台灣，不管網路或馬路，這個防線是不存在的。

美國社會正在面對考驗。看看這個社會會不會再度掉進「把狂人當強人，把強人當偉人」的民主陷阱。至於台灣，已經在陷阱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