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的心願，把自己餓死，把兒女撐死

貓有個兒子，是一頭羊。貓很愛兒子，所以抓到魚自己不吃，全留給羊吃。羊說：「我不吃魚，我吃草。」貓很開明，耐心說道理給他聽：「別說傻話，魚好吃又營養，我最愛吃。小貓不吃魚長不大，既然你是貓，就該吃魚。快吃。」羊吃了無法消化，中毒生病了。

最後，貓餓死了，羊撐死了。

喬咪讀餐飲，存了幾年錢，又補法語，要去法國學甜點。她的阿姨嫁去新加坡，返台來她家探望，遇上喬咪和媽媽爭執場面。

媽媽：「去外國太辛苦，你根本做不到。」

喬咪：「沒關係，真的做不到，我會拜託別人幫我。」

媽媽：「靠別人太輕鬆，你根本學不到什麼東西，去了也是白去。」

喬咪：「沒關係，就學個經驗。」

媽媽：「那不值得。」

喬咪：「究竟值不值得，我做了才知道。」

媽媽：「難道學甜點一定要出國嗎？台灣也有老師吧，你去拜師，馬麻出錢。」

喬咪：「可是我想出國，去個不一樣的環境體驗一下，試試自己的能耐。」

媽媽：「難道出國一定要去法國嗎？太遠了，去新加坡阿姨家玩一個月好了。」

喬咪大受打擊：「法國是發源地，是我們學法國甜點每個人的畢生夢想，跟新加坡怎麼會一樣？」

阿姨勸：「小孩子想去，為什麼不讓她去。」

媽媽火大：「我從頭到尾沒有不讓她去。她要學甜點我讓她學，她要出國我讓她去，我百依百順什麼都聽她的，她還不高興？是要叫我去死，她才高興嗎？」

阿姨：「……呃，你講的學甜點好像跟她講的不太一樣，你講的出國好像也跟她講的不太一樣。」

喬咪：「當年我要讀高雄餐旅，馬麻就說太遠了，一個人沒人照顧，馬麻不放心，要是生病了怎麼辦，不如留在台北讀。我說，可是我崇拜的主廚在高雄餐旅開課，不在台北。馬麻聽完就說：好啦，馬麻管不了你，你愛讀哪就讀哪--最遠只能讀台南住外婆家，高雄不行。最後就留在台北。可我又不是要讀遠一點，我是要上主廚的課。馬麻哪有聽我的話，不管我講什麼，馬麻聽到的，都是馬麻自己的意思，我說東，馬麻說西。馬麻胡亂牽拖那麼遠，還說是照我的意思做，明明都是照馬麻自己的意思做，根本沒得商量。」

媽媽：「你要去南部，馬麻從頭到尾沒有不讓你去！台南也是南部，高雄也是南部，兩個一樣。」

喬咪：「好啊，既然爸爸和叔叔是兄弟，那馬麻去當叔叔的太太好了，反正兩個也是一樣。」

媽媽沉下臉，低頭舉臂指喬咪房門。等於訓狗師下令，叫狗回籠反省。喬咪把門摔上。

客廳裡一下安靜得刺人。阿姨忙倒茶給媽媽，慢慢給她拍背，媽媽這才傷心了：「女兒養這麼大，拿我當仇人。當媽的犧牲到底是為了誰。」

阿姨安慰：「我剛回台南看媽，她也說妳很辛苦，很拼命。」

媽媽更悲：「真的對不起媽。我也想回台南帶她看病，可是我一不在家，孩子的爸就不高興，懷疑我在外面交男朋友，我怎麼證明都沒用。我沒跟別人說過，說了人家也不信。二十年前我偷偷提燉豬腳回台南，喬咪幼稚園摔傷急診，老師打電話到家裡，公婆找不到我，就找孩子的爸。那天他氣到……說當了媽就沒資格往外跑，以後回家要是看不到我，他就帶女兒去臥軌。」

阿姨也陪著掉淚：「對不起，我都沒陪在你身邊，想不到有這種事。現在喬咪也大了，責任了了，你來新加坡散散心吧。」

媽媽：「你不知道這二十年來我日思夜想，做夢都夢到回台南。這輩子就想趁媽媽還在，帶媽去你家，作伴聊聊天就心滿意足了。」

阿姨：「那就來吧。」

媽媽：「從孩子的爸跟我放話那天起，我就斷念，這輩子走不了啦。」

阿姨：「既然你不方便說，那我跟他求求看。」

媽媽：「不要。就算他答應，丟下他我也不放心。當了人家的老婆，我就沒資格往外跑。」

阿姨：「那找他一起來。」

媽媽苦笑：「那就沒意義了。隨時要伺候他，跟在家還不是一樣？」

阿姨一時無言。

媽媽安慰她別在意：「喬咪一心想往外跑，我何嘗不想？只是當了媽就沒資格往外跑。我也別無所求，她能去新加坡，我就滿足了。」

阿姨懂了，逼喬咪去台南，去新加坡，都是媽媽自己想去、不能去。甚至不能說、不能想、不能感覺自己有多渴望。

因為媽媽把喬咪當成自己，喬咪去了就等於她去，媽媽得到替代的滿足。所以媽媽把自己的願望，誤為喬咪的願望，全心全意要喬咪做替身、履行願望。

不知情的喬咪，為自己的人生奮鬥，像落網纏住的鳥兒，振翅掙扎、越綑越緊。

因為每聽到喬咪拒絕去，媽媽就像多年前聽到爸爸拒絕批准她回台南般，整顆心瞬間結凍了。

既然說，喬咪去了，就等於媽媽獲准去；結果，喬咪不去，就等於不准媽媽去。媽媽遺忘多年的悲憤，都在此刻復甦。

多年前那晚，爸爸發完脾氣，睡著後，媽媽悄悄起身溜出來，孤單站在陽台寒風中，想往下跳。

星空朦朧，她噙著淚，像孩子被搶走心愛玩具般悲傷。知道世界永遠把拒她於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