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者

十月一日各醫院開始施打老人公費流感疫苗，接下來是農曆九月九日重陽節，這段時間總會讓里長想起某些事。

根據嘉義市政府統計，本里人口數大約2100人，今年已屆法定65歲的老人人口有399人，比例為百分之19，高齡化問題已提前在本里發生。

長照是個龐大且複雜的議題，但今天發生的問題，將來每個人都會遇到，完全沒有閃避的空間。

曾經有一位居家服務員抱怨本里某位長者很難伺候。該長者脾氣火爆，年輕時用棍棒把妻女打跑，臨老獨居，雙腿無力，經常跌倒，里長為他申請居家服務員，到府打掃兼煮飯。

老先生不改本色，已經沒有力氣打人，但罵起人來還是很厲害，算是「窮得只剩下一張嘴」。他向里長抱怨居家服務員不夠年輕、不夠美，又說居家服務員煮的菜不好吃，指定她到某攤買鱔魚意麵回來給他吃，但服務員不配合。

我對那居家服務員感到很不好意思。

幾星期後，老先生中風送醫，我去看他時，他口鼻都被氧氣罩蓋住，已經不能再罵人，沒多久過世了。他那「入得了廚房、出得了廳堂」的居家服務員美夢，終究沒有機會實現。

這個小故事顯示照顧者處境之艱難，不是每一位老人家都像電視廣告裡的那麼慈祥，照顧高齡者是艱鉅任務，需要受過專業訓練，否則很可能因為壓力過大而成為「隱性的患者」。

在許多的不美好之中，有一位照顧者的事蹟值得記錄下來。

她喚做「阿月」，30來歲，有一天打電話給我，急說里內李爺爺、奶奶需要幫忙，要我趕過去。李爺爺80多歲，輕微失智，膝蓋退化，李奶奶70多歲，身體尚好，但眼力欠佳，而且容易緊張，阿月打給我時，李奶奶正緊張得雙手發抖。

我趕過去，發現還好，主要因為阿月是兩老的居家服務員，因申請期限已到，無法繼續照顧，李奶奶的心情突然緊張起來。

我坐下來與李奶奶聊天，以減緩緊張情緒。閒聊時，發現李奶奶家裡牆上貼著一張大海報，上面畫著七個格子，分別是星期日到星期六，每個格子又分成上下兩格，上面畫著太陽，下面畫著月亮，在太陽和月亮下方都畫著幾顆不同的藥物形狀，有的圓形、有的橢圓、有的整顆、有的半顆……，每顆藥大約都有成人手掌那麼大。

我看懂了，是提醒李奶奶按時給李爺爺服藥的示意圖，不過畫得真的有夠大，應該是因為李奶奶的眼睛不好。我問道，

「是阿月畫的？」

李奶奶說是，還拿出李爺爺的藥帶給我看，裡面分成一個個小袋，每個小袋裡都有一張紙條，上面也是畫著太陽、月亮和藥物的圖案。原來阿月臨走時，不但畫一張大海報貼在牆上，在藥袋裡也放著畫圖案的紙條，提醒李奶奶按時間給李爺爺吃藥。

雙重確認，ＳＯＰ，一個小小居家服務員，做到外科手術室的標準，令人歎為觀止。我打電話向阿月道謝，並告知她李奶奶的狀況已經穩定，只是有點「分離焦慮症」。阿月則說，上下班經過李奶奶家裡時，會進去看一下。

有一天李奶奶告訴我，阿月上班途中，特地買了一個三明治給她，讓她感到欣慰。一個三明治不值什麼錢，對老人家而言卻是無比受用。

如果我的父母都還健在，而我在外地工作，有像阿月這樣的照顧者，我會很放心。但畢竟這是鳳毛麟角，久病床前無孝子，照顧自己的父母可能都無法這麼細膩，何況照顧別人的父母？長照問題已經兵臨城下，必須建立制度，讓照顧者受專業訓練，以免遇到上述暴躁易怒的阿伯，照顧者自己先被擊垮。

照顧者不好當，但在即將來臨的時代，社會上不能沒有這個角色，期待有更多的阿月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