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下一個蔡衍明

德國新教牧師馬丁.尼莫拉,在猶太人屠殺紀念碑上這樣寫著:「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 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後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最後他們奔向我來,卻再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我說話。」

不曉得蘇貞昌主席,當夜深人靜獨自靜坐在家中,看到了以上這段文字,是否會對自己近來將手伸進媒體市場運作、扣台灣商人賣台紅帽的行徑,會感到一絲絲的罪惡感?甚或自覺面目可憎?

一週前,當蘇貞昌準備以黨主席之姿,在國際人權日召開記者會公開反對旺中併購及壹傳媒出售前夕,《美麗島電子報》就公開表示,蘇貞昌如果認為自己可以把手伸進旺中、蘋果,那麼,明天馬英九就同樣能把手伸入自由時報、三立與民視。因此,為追求個人政治目的,假反壟斷之名,行反中國之實的蘇貞昌,是該住手了。

但蘇貞昌不僅按照既定計畫召開記者會,幾天後,又上電台對蔡衍明提出質疑與攻擊,毫不避諱的將紅帽子扣在對方頭上。

短短幾天時間,蘇貞昌從「以媒體反壟斷之名,行反中之實」,更進一步發動意識形態的鬥爭,將「親中」與「罪惡」劃上等號。這種披著「反媒體壟斷」正義外衣的「紅衛兵」行徑,如果持續存在,將對台灣的民主發展產生重大衝擊。

不可諱言的是,近來中時媒體集團旗下的中天電視,以完全不符比例原則的方式,報導自由時報創辦人林榮三炒地皮,雖然中天高層這麼做,純粹是要討好蔡衍明,但公器私用的程度,實在令人無法茍同,甚至還會讓反旺中的人士對該集團更加反感與厭惡。

尤其,熟識林榮三的人,應當都不會對他辦媒體的「公心」有所懷疑。因為,他除了成功的將自由時報打造成台灣第一大報;十多年前,在民視仍處於籌辦時期,我與柯建銘前往林榮三位於南京東路的辦公室請求協助,他一聽見電視台開設所遭遇的困難,當場爽快的允諾投入五千萬台幣;事後,也從未對外張揚過此事,俠義精神讓民視草創夥伴都銘記於心。

因此,就追求社會公利角度來說,林榮三確實有讓其它媒體經營者值得效法的所在。但中時媒體集團近來「一面倒」的負面報導,像是在伺候一位十惡不赦的罪人,完全喪失媒體應有的公正客觀,難怪公信力是與日遽降。

媒體的自甘墮落,社會自然會以市場法則將之淘汰;縱使能靠著雄厚的財力苟延殘喘,但新聞的價值在於影響力,如果中時媒體集團真的「窮得只剩下錢」,那也只能把他視為一種生存之道,閱聽眾只要無視它的存在即可。

但是,在自由市場的機制下,媒體的興衰應取決於經營者的高度,而非政治力的介入,近來蘇貞昌的種種作為,卻是在反其道而行。

公民團體反媒體壟斷,有其絕對的正當性與能量,無論其訴求、動機是否合理,作為民主社會的一份子,都該捍衛他們發聲的權力。但是,蘇貞昌介入其中的背後動機,就如同先前《美麗島電子報》所言,就是企圖利用公民社會關注的焦點,以媒體反壟斷之名,行反中之實,攫取個人的政治資源。

如今,蘇貞昌在電台節目專訪中,在缺乏任何具體證據的情況下,不僅公然影射蔡衍明購買媒體是為了給中國一個「伴手禮」,還質疑對方經營媒體有不良動機。

必須說,在民主社會裡,只要不涉及人身攻擊,任何人隨時都能隨心所欲的發表個人意見。問題是,作為台灣最大在野黨領袖的蘇貞昌,卻把自己當成政論節目的名嘴,把「聽說」當「事實」,不負責任的扣紅帽,把個人的政治利益當思想運動在操弄,請問這與共產黨搞文革有什麼差別?

作為在野黨主席,該盡的責任是監督政府。但回顧過去六個月,蘇貞昌面對馬政府的無良施政,卻提不出任何具體主張;眼見人民憤怒達到沸點,卻又害怕上街頭衝突會折損了自己的「中立形象」,把中間選民嚇跑,不利未來參選總統。但這種憂讒畏譏的領導風格,已讓整個民進黨陷入「可有可無」的困境,對馬政府是毫無牽制的能量。

直到最近,蘇貞昌雖然被蔡英文逼得不得不倡議召開國是會議,但又怕被對方搶了主席光彩,一聽到馬英九拒絕,就像如釋重負一般,趕緊收拾戰場走人。如今,雖然又被民意押著走上街頭,但他還是拚了命愛惜自己的羽毛,提出了三個不痛不癢的訴求,試圖行禮如儀的走完這場不知所云的街頭秀。

所以,如果蘇貞昌願意以相同的規格,把對待蔡衍明的力量、心機與積極度,拿來監督馬政府,那麼,所有人都會大聲叫好,對他另眼相看。結果,他卻是柿子挑軟的吃,把精力放在攻擊一位「有錢人」身上。

如同先前所言,「反中」是台灣內部許多人的看法,無論支持與否,都要捍衛這種聲音的發言權,如果蘇貞昌願意喊出來,那大家當然要尊敬他。但今天蘇貞昌批判蔡衍明,不過是為了達成反中目的,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作法,當然無法令人茍同。

尤其,蔡衍明無論再怎麼富有,終究只是個商人,在多元媒體的時代中,當他站在政治面前,幾乎是沒有任何影響力。但蘇貞昌卻以大欺小、強欺弱的姿態,對蔡衍明個人進行不符比例原則的惡意打壓。

就蘇貞昌的邏輯來看,「親中」就是一種「罪過」。那麼,他是不是也應該站出來修理主張統一的新黨主席郁慕明?更甚者,何不乾脆在黨內訂定規範,禁止民進黨黨員赴中國大陸旅遊、經商,否則一律開除黨籍?

不過,蘇貞昌終究是政治老手,他深知若要參選二O一六總統大選,面對兩岸議題時,即便自己嘗試與獨派靠攏,也還是得保持優雅的「中間路線形象」,一來爭取中間選民認同,二則要中國大陸「不反對他選總統」。

所以,當公民團體出面對「反媒體壟斷」進行發聲時,蘇貞昌看見的不是言論壟斷、不壟斷,而是蔡衍明這位爭議性十足的商人,先是在對岸賺得首富身價,如今又剛好爆出諸如「六四沒死多少人」這類失言風波,正好成為反對親中的稻草人,讓他得以用一種「非常抽象而不具體的動作」,來達成反中目標,同時也滿足了包含獨派在內的各方需求。

不僅如此,更令人失望的是,才剛為「言論自由」召開國際記者會的蘇貞昌,在上週接受電台專訪前,一反過去公開行程的慣例,僅把訊息「獨家」放給自由時報,讓自由得以用「獨家新聞」的規格,大篇幅處理蘇貞昌痛批蔡衍明的說法。

自由時報作為媒體,有好新聞當然是吃乾抹淨,這是天經地義的新聞處理原則。但問題就出在蘇貞昌的心態,他為何要把批評蔡衍明的新聞「只留給某家媒體」?

自由時報長期支持蘇貞昌,在業界早已不是秘密,所以這次的獨家事件,與其說是雙方合作無間,倒不如說是蘇貞昌企圖在林榮三遭中天猛烈攻擊的時刻,出手相助,透過這種「我說你寫」的方式討好自由時報。

只是,如果蘇貞昌純粹是想透過放新聞的方式,來換取未來自由時報的繼續支持,那麼頂多只是政治道德問題,外界其實並無太大的置喙空間。但是,今天蘇貞昌說的話、做的事,已經是介入中時與自由的鬥爭,這種「支持自由攻擊中時」的作為,不僅讓媒體的自律性陷入危機,更嚴重扭曲媒體監督政治的最高精神。

更進一步來說,蘇貞昌火上加油、推波助瀾,出手撩撥自由、中時之間的矛盾,在政治與媒體之間的紅線翻來覆去,很難想像這樣的政客,如果真當上了總統,到底會給台灣帶來什麼樣的混亂局面?只能說,當年陳水扁在執政末期時間,就是利用這種「搞文革」的手法推動一邊一國,而現在的蘇貞昌也正走在同一條路上,這確實已讓不少民進黨人感到萬分憂慮。

O七年時,蘇貞昌在與謝長廷爭取黨內總統初選時,毫不避諱的利用自由時報作為競選工具,讓該報被人稱為「自由蘇報」;儘管當時許多堅持政治與媒體應遵守分際的黨內人士,都對這種現象表示反對,但蘇貞昌不僅不以為意,還變本加厲,現在還更直接參與媒體戰鬥,這種「做小」民進黨主席格局的作為,支持者看了豈能不心痛?

但更大的隱憂還在後頭。當蘇貞昌以扣紅帽的方式,成功將「反媒體壟斷」操作成「綠軍vs.紅軍」的二元對立,那麼,目前民進黨內被他歸類為「交流派」的同志,包括謝長廷在內,是否也將遭遇同樣的批鬥?

很不幸的是,從蘇貞昌籌組「中國事務委員會」的例子來看,他可以把承諾好的事情當成兒戲看待,事後還與獨派跳起「探戈」,對謝長廷的「憲法各表」主張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所以,在蔡衍明之後,謝長廷等開放派,恐怕都將成為蘇貞昌「下重手」的對象;而這樣一位可能帶領國家的人,也將因為反親中、反陸資的立場,將台灣的生機扼殺殆盡。

從黨內鬥爭到民主發展,從言論自由到政媒分際,蘇貞昌今天的心態與作為,影響層面之大,已非單一層次。所以,當他讀到「猶太人屠殺紀念碑」上的文字時,不曉得是否能意識到有愈來愈多人,看到他的名字,就會想起這段懺悔詩?希望他真能有所體悟,也懂得自己該適可而止了。

【作者吳子嘉 / 美麗島電子報副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