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趕快切割,不然完蛋」

現代民主基礎,是權責分明,責任制與問責制。

台灣權力運作機制,是表面的糾錯。政治、行政、經營管理,不是比誰有魄力擔當,而是比誰犯的錯少;誰犯了錯懂得推諉,找人背黑鍋;誰更消極不作為。

 
●社會現況

不再講貢獻,大人物要做的是切割。
 
產業發展遇到瓶頸,原本勞力密集的生產方式,遭東南亞等新興國家低價競爭,居於劣勢時,日商大廠加大投資研發、冒險不斷轉型求生;台灣大廠裁員減薪、美化財報,或關掉台廠,去競爭國設廠。切割就代替了改革。
 
國民食品傳出採用劣等工業原料製造的醜聞,製造商大企業第一時間劃清界線,表示被原料供應商蒙在鼓裡,自己也是受害者。卻不需要解釋原料進價為何低得離譜。
 
政治鬥爭中,無數社論以天真口吻呼籲民進黨大義滅親,切割貪污犯陳水扁,才有生路。媒體從沒關心過民進黨的生路,此時卻深信其生路在於表態、而不是改革。切割就代替了改革。

國民黨林益世、賴素如、李朝卿、卓伯仲等涉嫌貪污被起訴,媒體只問國民黨是否「切割」。看似施壓,其實是做球,恩准政府免於改革,留著後門,換個窗口。切割就代替了改革。
 
●源自教育

一群同學逛超商沒錢,推派一人下手偷巧克力。出來大家把戰利品興高采烈分吃了。可是老師追究起來,叫大家一起罰站,逼問:「誰幹的?」

有吃到、沒下手的,第一個舉手:「不是我!」

第一個問題問「誰幹的」,事後看來就是挖坑給跳。別問犯錯學生為什麼跳,任何人乍見生路一定會跳。要問老師,為何定義這是最重要的問題。
 
日本人從小聽的故事是桃太郎,為了去鬼島打鬼,他不畏勢單力孤,沿途接納了同樣弱小的動物們作為同伴,截長補短,各自發揮所長,合作完成艱鉅任務。故事肯定每個人各有獨特天賦價值,無論你要完成小組專案創造業績,或是組織社區意見、解決噪音擾鄰,團隊合作都不可或缺。要打怪,必先組隊。
 
台灣人從小聽的故事是割席絕交,華歆丟下書、跑出門,看官轎熱鬧,管寧嫌他貪圖富貴,眼界太低,所以絕交。

可是我們耳熟能詳的版本不是反抗權力,是馴從權力的價值順位:管寧K書很專心,懂得「別急著吃棉花糖」先苦後甘;如果同學靜不下心用功,那就該當機立斷把他fire掉。自己考好,當然比教別人重要,切割就代替了共學。成年後遇到衝突,疏遠決裂就代替了組織協調。

以前有些家長的愛,表現於過濾兒女交友。兒女朋友打市話來,家長接聽、轉給兒女之前,遇同班先問「上次你考第幾名」,不同校先問「你讀什麼學校」,家裡做什麼職業。如果不滿意,事後就囑咐兒女不要再跟這個人來往,他讀的學校不如你,家庭很複雜,會把你帶壞。以後家長再接到這位朋友電話找兒女,就撒謊推說兒女不在。切割就代替了多元背景經驗,造就目光如豆的成功人士。

以前學校的愛,表現於能力分班、能力分校。方便管理,方便把全部資源分配給學業優勢者,方便創造升學業績。好班壞班身份地位,大於個人的獨特價值。切割就代替了培育。

切割真是成本低廉,容易、快又有效,而且後患無窮。

問歐美日本競爭力何在,就在台灣理所當然省下的成本、那些困難漫長的人格工程,別國沒省。
 
日本課本上的故事是太宰治《跑吧!美樂斯》:暴君濫殺無辜,牧羊人美樂斯刺殺暴君、未遂被捕。死刑前,求國王准假三天,遠行嫁妹,留下好友當人質。國王為了名正言順殺他,假意答應。回程他屢遭洪水斷路、暗殺等險惡阻礙,也曾動搖反悔。但終於守諾用自己性命換回好友,國王也領悟了自己的醜惡。

小說灌輸學子抗暴的活潑積極精神,建立在永遠要相信朋友,不要輕易懷疑,不要輸給自己內心的恐懼。這和桃太郎,都是弱勢抗暴的故事,也是解決困難的故事。

切割,是逃避困難,也是屈服之道。
 
●源自歷史

1979年台灣才開放出國觀光,對外既好奇又害怕。土耳其浴場,明明不能穿衣服,有台灣人硬是裹著大毛巾,闖入裸體人群中參觀獵奇,不免遭人白眼。這時台灣人就使出撇步。

不懂外國習俗,把筵席端上來的玫瑰花瓣洗水手,當成飲料喝了,意外出糗。

冒失拉開廁門,赫見有人正在裡面,雙方大吃一驚。

「天啊,那你怎麼辦?」

「我就假裝我是日本人囉。」
 
所有的切割,沒有意識到這都是在外界壓力下、用切割自己代替協商、表達。捨棄自己不為人接納的部份,只留下別人指定要的部份。靠著自我否認來生存。

殊不知當初臨難切割掉的朋友同事,正是要完成現在任務、不可或缺的助力。

殊不知當初戒掉改掉的「負面」人格特質,就是現在要實現夢想所急需、而不得。

為什麼體制需要灌輸我們,要聽從分化,要消滅同志,這樣才能生存?

學者研究白色恐怖時期監聽紀錄,揭露當年為情治單位監聽、逮捕,迫害省籍人士的,很多都是省籍人士自己。
 
真的這樣才能生存嗎,或是因為這樣才停滯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