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譽處決」離我們有多遠?

文/空心二胡

日前,巴基斯坦發生了女星受到「榮譽處決」處死的消息,引起性別圈眾多女性主義者感到憤慨與惋惜。事實上,像「榮譽處決」這樣的消息也不是第一次聽聞,而每當我們提起「榮譽處決」這件事情時,總是不免感嘆少部分國家的民風保守以及性別上的未開化。然而「榮譽處決」的發生,真的單單只是一個「未開化」就能解釋的現象嗎?「榮譽處決」的問題,所有的源頭真的只有性別保守這樣的一個問題嗎?


如果把一件事情的癥結點全部歸類在於某個顯而易見的現象,那麼實在是把一件事情的產生簡化過頭了。

我們常常疑惑,為什麼明明在邏輯上沒有錯誤的事情,但是某些地區的人卻會「愚昧」到要因此慘忍的手刃自己的姐妹?對於這些人「愚蠢」的舉動,從我們的角度看來可能是「愚蠢」的,然而如果要問身處在哪種環境的人對於這種「愚蠢」行為的看法,他們手刃自己姐妹的行為,可能是深思熟慮後所作的結果。

大家不妨思考一下一個情況,假設你出生在一個與西方文化多少有點隔絕的環境,你有一個姐妹平時穿得很洋氣,行為舉止和思考也都非常洋派,洋派到你的街坊鄰居都覺得看不下去,覺得你們一家都是怪胎,雖然作為她的兄弟你覺得自己姐妹做出來的行為根本沒什麼,但是如果你一出門都會受到街坊鄰居的嘲笑或閒言閒語,對你的姐妹的評論盡是一長串很難聽的批判,甚至可能會遇到一些激進份子對你們的家庭有安全上的威脅,在這樣的境地下,作為她的兄弟你會不會因為受到巨大的言論壓力而不得不手刃自己的姐妹?

我知道有人會很生氣的認為自己的立場就應該要堅持,然而有很多時候「堅持自己的立場」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原因是當很多人都一致認為某種想法是正確的時候,哪怕這件事情在邏輯上根本說不通,只要很多人都認同這個理念,這個理念在這個地方就俱備了某種政治意義,所謂的「三人成虎」就是這個道理。一旦很多人都認可某個理念,即使你覺得這個理念怎麼想都怪怪的,但當你站在人群面前,你的論點永遠站不住腳。

這種論點或許可以參考漢娜鄂蘭的「平庸之惡」,雖然漢娜鄂蘭的論點跟本文所討論的情況有些差距,但是基於一種群眾政治的無奈上,在某些方面還是有所契合的。在漢娜鄂蘭的主張理,「平庸之惡」是基於上級政府指示的壓力下而做出的一種罪行,然而如果「群眾本身也是一種政治」,那麼基於一個環境的集體壓力而使得一個人不得不因此而屈服,在某些方面也算是另一種「平庸之惡」——即使一個人對某種政治意識形態很不以為然,但是如果這些意識形態的支持者數量龐大到讓你沒有辦法抵抗,你為了你和你家人的安全,你難道不會基於壓力而親手殺害自己家人,以及違背自己良心,對外放話自己跟大家站在同一陣線嗎?

事實上像這樣的「平庸之惡」並不單單只有發生在榮譽處決這樣的事情上,歷史上有各種重大事件都能告訴我們,當一個人站在平庸之惡面前是多麼軟弱無助。

一個納粹的軍官如果面對上級要求屠殺猶太人的命令,就算這個軍官覺得這件事情很荒謬,但是站在國家機器面前,作為一個軍官你有勇氣去抵抗國家給你的命令嗎?

一個生活在文革時期的學生,明知道自己的家人都是學者出身,但是當紅衛兵說要批鬥你和你的家人時,你會不會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違心的做出出賣自己家人的行為?

很多事情用嘴巴講都很簡單,然而真要叫你做比走路到月球還難。

當我們看到榮譽處決這樣的新聞時,我們可以在世界的另一頭氣憤的指責這個國家的迂腐,我們也可以站在安全的地方信誓旦旦的說自己要堅持自己的立場,然而堅持自己的立場真的容易嗎?堅持自己的立場真的是說到就能做到的事情嗎?我們光是看到班上有同學被霸凌都不一定有勇氣站出來阻止暴力的發生,你怎麼會覺得當你面對撲天蓋地的輿論壓力,你真的會有自信去面對這種事情?

「榮譽處決」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性別問題,它當然是性別問題,但是光是把這種事情全部歸類到性別問題並不能完全說明榮譽處決本身對人的壓抑和恐懼。如果一個地區對於一件事情的是非對錯,都是用一種「因為很多人都這樣覺得,所以這樣做準沒錯」的心態看待這種事情,那麼類似「榮譽處決」的變形就會發生在我們生活周遭。我們的社會當然不會因為一個女人作風大膽甚至只是穿著洋派就將她處死,但是我們的社會會因為「很多人都這樣覺得」而去無理的規範一件人事物「應有的態度」是什麼,如果整個社會的思維狀態,都是遵循大多數人的思考而漂流,那麼類似「榮譽處決」這樣的情事,即使非觀性別也不會離我們太遠。

本文獲得作者授權,原文出處:「榮譽處決」離我們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