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d the gap 上

中國時報【王書緋】 「Mind—the gap,Mind—the gap,Mind —」 大半夜,無法入眠,上網,收到朋友轉寄的email,萬般無聊下打開一觀。 是部名為「記憶月台」的微電影,改編自發生在英國倫敦地鐵北線(Northern Line)堤岸站(Embankment)的真實故事。主角瑪格麗特(Margaret McCollum)老太太幾乎每天出現在地鐵的堤岸站,她從不搭車,就只是坐著在月台上,微微笑著,雖然總是一個人,但她的表情卻讓人感覺到她並不孤單。有天,她發現原來熟悉的廣播聲音被換掉了,焦急地向站務員詢問,原來是系統更新,地鐵線更換了早期的錄音,全面改用更具現代感的數位錄音。瑪格麗特難過地向站務員表示,原來舊的「Mind the gap」對她而言,意義非凡,讓她可以延續對其丈夫(Oswald Laurence)的懷念。她丈夫幾年前過逝,他生前是位演員,曾為倫敦地鐵北線錄製廣播,用意是提醒地鐵乘客們要小心列車與月台的間隙,一句短短的話,「Mind the gap. Stay clear of the platform, please」,迴盪在深邃的地鐵道裏幾十年,但現在,舊錄音一消失,她可就真正的孤單了,臉上看來也歷經歲月有些年紀的站務員聽了不勝唏噓,這舊錄音也同樣陪著他在堤岸站數十年,但他實在愛莫能助。倫敦交通局得知消息,決定替瑪格麗特找回丈夫的聲音,錄製成光碟交給她,並且特別在堤岸站保留了其丈夫的人聲錄音。 所以,在英國地下鐵北線的堤岸站,現在依舊可以聽到那如黑白電影時期、字正腔圓的英國腔:「Mind the gap!」 我曾現場聽過這個錄音,當時只覺得奇異,甚至可說是驚嚇,卻沒想到其背後有一個浪漫如斯的故事。 生平第一次坐地鐵是二十年前,搭乘的是全世界最古老的地鐵,歷史超過一百五十年的倫敦地下鐵,又被暱稱做tube,因為其1890通車的最早路段,通過泰晤士河下方,整條隧道活像條大水管,事實上,英國的地鐵挖得極深,而且不管是電車車道,人行通道或上下用的樓梯,幾乎都保留了開挖時的圓柱狀,所以tube此字正可具象表達出被深埋在地底下一堆交錯縱橫的管子,而在其中流動不止的就是每日數百萬進進出出的人們。 那時,我只有二十歲,和一樣只有二十歲的友人A與B一起到英國倫敦唸語言學校,到倫敦時已經晚上九點,但我們在宿舍把行李一放,就迫不及待的要到倫敦街頭一遊,年輕就只這點好,沒錢沒經歷沒見識,卻有體力有時間有膽量。但是進知名餐館要花大錢,會壓縮到預算本已有限的日後行程,去看歌舞劇語言能力還不夠,心情也沒準備好,那麼,至少能坐一趟那時台灣還不存在的地鐵吧! 頭一晚,什麼夢幻行程都沒有,就坐了地鐵,在地底下溜來轉去。 三人都是第一次出國,興奮灼熱的心情,在進入年紀比爺爺還大的地鐵站後,卻讓破舊的木頭建築,陰暗的角落和曲折的通道給澆熄大半,上車後,廣播就不停重複著同一句話,剛開始專注在自身喧鬧的我們並沒有認真聽出什麼,好幾站後,終於因為疲累而安靜下來的三個女孩,這才注意到,那句一直重覆著的話,也寫在月台的候車線上:「Mind the gap!」 雖然來之前就知道英國腔不同於我們所熟悉的美國腔,但那廣播裏的人叨唸著這句話的方式很特別,讓我們更是沒法一下子聽懂,他並非一氣呵成地將三個字流瀉而出,卻把短短的三個字刻意分成兩段,而且前緩後急,所以實際上聽起來是「Mind-,the gap!」 異國裏的第一晚,我們在極深的地底,困在老舊的電車上,圍在長相和我們截然不同的人群中,給載往不知名的終點,聽著一個陌生成年男子,跳針似地不停吟誦:「Mind-,the gap!-Mind-,the gap!- Mind-,the gap!-」對三個初次離開家的年輕女子來說,這其實善意的提醒聽起來卻像是某種魔魘咒語或不祥預言,詭異得令人發毛。 後來,我們才知道,在第一夜就把我們給嚇得半死的Mind the gap,可說是英國倫敦地鐵的代表,這城巿雖然曾是風華絕代的佳人,但徐娘實在太老,再濃的妝也掩蓋不了深深的皺紋,倫敦的道路和交通狀況就如同她所經歷過的宮廷故事,複雜難解,一個連在此工作了二十年的郵差都還會迷路,不管大街小巷,沒有幾條路是筆直的,就連給機械走的地鐵道也一樣,地鐵的路徑彎彎曲曲,即使在地鐵站裏也不例外,月台隨著鐵道彎曲,但電車是橫衝直撞的威猛漢子,可沒有柔軟的腰身伴月台起跳,劃出同樣優美的弧度,於是,列車和月台間的空隙有時大得驚人,更甚者,還會出現高低落差,如不小心,的確危險。 我後來在美國紐約,加拿大多倫多,新加坡,日本東京和大阪及台北高雄都坐過地下電車,但沒有一個地方比起倫敦地下鐵,更需要Mind the gap這種善意的提醒。而這帶有警世意味的善意提醒到現在,已經化為英國倫敦的象徵之一,如同Big apple之於美國紐約,又或者,艾菲爾鐵塔之於法國巴黎。地鐵站裏,列車停下來,門一打開,就開始Mind the gap,列車行進中也會廣播,月台地板上有標示,車站外的紀念品小店裏也有賣,一個火紅的大圈讓一塊藍底反白的Mind the gap字樣給鎮壓住,印在明信片或T-shirt上,做成鑰匙圈或冰箱磁鐵,甚至在藝廊裏,還買得到以此為概念的藝術品。 在那段日子裏,我們三人每次坐地鐵時,都會嬉笑著裝出怪腔調,學那「Mind-,the gap!」來提醒彼此,在語言學校裏可要Mind the gap,別不小心說錯話,掉進了語言的gap,輕則鬧點笑話給自己丟臉,重的話就會引起文化上的誤譯,讓國家民族黯然。 雖然每天都這麼提醒彼此,卻也每天都在鬧笑話,只是年輕,笑一笑就過去了,而臉皮也就在這笑一笑中成長得更厚實些。(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