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最美舞者」羅曼菲66歲冥誕,Google首頁再現傳奇舞姿!

編按:今(16)日是知名舞蹈家羅曼菲的66歲冥誕,Google特地將搜尋首頁改成她曼妙的舞姿圖像,以紀念這位傳奇舞者。《遠見》在1987年曾由遠見發行人、當時總編輯王力行專訪羅曼菲,回溯她的學舞歷程、對台灣舞蹈環境的覺察。

9月16日是已故舞蹈家、編舞家羅曼菲的66歲冥誕。1955年出生在宜蘭,在2001年被診斷出肺腺癌第三期,不幸於2006年辭世,享年51歲。

但羅曼菲仍活在許多人心中。她的舞蹈傳奇從5歲學舞開始,雖然不是舞蹈科班出生,但秉持著對舞蹈的熱愛,她從台大外文系畢業之後決定以此為志業,二度赴美學習現代舞,30歲獲得紐約大學舞蹈碩士學位。舞姿深具個人風格的她,也一度躍上國際舞台,跳進「瑪莎.葛蘭姆舞團」「百老匯舞蹈團」等國際舞團。

羅曼菲《輓歌》獨舞震撼世人

後來羅曼菲毅然放下優渥待遇,回國貢獻所學,曾創辦過「台北越界舞團」,也擔任過「雲門舞集2」藝術總監,一生得到許多重大獎項的肯定。


她短暫一生極其精采,也投入教育、創辦學制,曾任教於國立藝術學院(今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一路擔任舞蹈系主任、研究所所長,創辦該校舞蹈系七年一貫制;任教期間也致力舞蹈推廣,創辦「亞洲青年編舞家編舞營」。

但最教舞迷難忘的,是羅曼菲在《輓歌》中長達10分鐘連續旋轉的獨舞,優雅有力的高難度舞姿震撼世人,該作也奠定了她國際舞蹈家的地位。《輓歌》是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為羅曼菲量身編作,哀悼六四天安門事件的舞作。

她過世後,李安導演曾惋惜:「(羅曼菲是)我們這一代最美的舞者,無論內在、外在都是!」而雕塑家林健成則打造了羅曼菲青銅雕像「旋的冥想」,將《輓歌》獨舞的美麗瞬間凝結在時空中。

已故舞蹈家、編舞家羅曼菲雕像。賴永祥攝
已故舞蹈家、編舞家羅曼菲雕像。賴永祥攝

已故舞蹈家、編舞家羅曼菲雕像。賴永祥攝

現在就來回顧這位傳奇舞者的故事。以下為《遠見》1987年7月號的專訪精華。

問:在怎麼樣的情況下,你開始跳舞?

答:從小我媽媽就送我去學芭蕾舞、民族舞蹈。那時還很流行全國民族舞蹈比賽,我媽常帶著我「南征北討」。

進了初中以後,開始有了升學壓力,我就停止。

考上台大之後,剛好劉鳳學教授的舞團就在台大附近,我去了沒多久就擔任主角,覺得蠻過癮的,好像又回到了舞蹈的領域裡。

進入雲門舞集

大四時,認識了林懷民,也是以好玩的心情去「雲門」上上課。

直到大學畢業,我去美國紐約,才想好好的學舞試試看。學了幾個月後回台灣,林懷民請我參加「雲門舞集」。進入「雲門」之後,每天很專業的多少時間上課、多少時間排舞、多少時間演出……,我才真正開始進入了這個行業,才真正開始瞭解到其中的甜酸苦辣,才開始想要往這個方面走。

問:在進入這個行業後,有沒有想過要放棄?那是在什麼情況下?

答:我剛加入「雲門」時,差不多20歲出頭,那時覺得年輕就是本錢,好像什麼事都可以做,只要有興趣,就可以一直發展下去。後來我離開「雲門」,又去了紐約,跟著百老匯表演,經歷了比較多事情。

唸了學位之後,有一陣子我蠻惶恐,因為我開始懷疑自己要這些東西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這領域裡走多久的那時我好像開始考慮到一些比較現實的問題,例如我可以跳多久,報酬有多少……,開始面臨到一些現實生活的壓力。我也不太確定我回台灣究竟是要走什麼樣的路,是創一個舞團呢?還是教書呢?

我甚至應徵一些其他的工作,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還有別的能力、別的興趣,因為我從來沒有給自己別的機會。

等到別的公司要用我的時候,我又卻步了。因為我覺得在跳舞中得到很多快樂,幾天不跳舞,我就感到蠻難過的。而且我也反省到,真正能帶給我快樂的,不是我今天能賺很多錢,而是今天我在上舞蹈課時,覺得自己有一點小小的進步。

這時我才真正覺得,我不能選擇是不是要走舞蹈的路,而是我已經被舞蹈選擇了。然後我心情才比較安定,排除一些別的想法。


用舞蹈肯定自我

在舞蹈的領域裡,這時好像忽然打開了一扇大門。而且我覺得自己過了30歲以後,對於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及透過身體動作來詮釋自己感情的能力,比較掌握得住。

然後我也開始編舞,以前雖然編過舞,但只是編舞而已,沒有什麼更深入的。而現在在學校裡,有機會讓我有較長的編作過程。

問:對於一個舞者而言,一直跳下去的動力是什麼?什麼是最大的滿足?

答:像剛剛所講的,就是真正喜歡這樣一個東西。因為舞蹈是一種身體經驗(physical experience),幾乎就像原始人借用音樂舞蹈來膜拜天地。我覺得真正愛跳舞的人,對舞蹈幾乎含有宗教的情操,覺得跳舞可以獲得心靈上很大的安慰和滿足。當然不可能一年365天,天天都很喜歡,但不論如何,就是會被它吸引住。

問:通常一個舞者要如何達到這種境界?

答:我想每一個人不一樣。有些人可能一開始就是這樣子,在台灣這種人可能比較少,而在外國,尤其是紐約,可以在舞團中看到一些已經跳舞跳到五、六十歲的人,就外人來看,他們跳得很不好,而且他們還有別的工作,可是每天到了固定時間,他們就會來報到、來上課。他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們就是為了來跳舞。從跳舞所獲得的不同的感覺中,得到很大的快樂;完全是自我的肯定。

問:舞蹈對你的生命或價值觀而言,產生了什麼影響?

答:因為舞蹈是需要把自己赤裸裸的表現出來,所以要學著接納所有的事情。我透過舞蹈,覺得自己好像心胸愈來愈開闊,覺得什麼東西都可以接受,比較能夠包容。我覺得自己愈來愈走出去,感覺世界愈來愈大。

應有更多職業舞團

問:我們曾經訪問過美國的舞者,知道即使是在美國的社會,舞者也很難生活,因為他們的工作非常辛苦,也沒有什麼物質的回報,完全是憑藉個人的興趣和努力在掙扎,這情況在台灣是否也有?你們碰到的問題是什麼?

答:其實都是一樣。舞蹈工作在全世界都是蠻辛苦的,大概除了共產國家以外,因為他們舞者是拿政府薪水的。一般而言,舞者都是很辛苦的,從來沒有聽說那個人因為跳舞而賺大錢的。即使像瑪莎葛蘭姆這樣大師級的人物,還是不算有錢人。

在台灣也是一樣,台灣只有一個職業舞團──「雲門舞集」,「雲門」能夠養的舞者有限,能夠做的也有限。

以正常發展來看,台灣應該要有更多的職業舞團,可是這又牽涉到其他問題:社會上很多有錢人,他們願不願意拿錢來成立職業舞團;社會對舞蹈究竟重視到什麼程度;他們覺不覺得有成立職業舞團的必要;成立之後,又有那些人願意出來扛這些舞團,例如林懷民扛「雲門」扛了15年。

舞者的條件

問:就你個人的體驗,做為一個舞者要有怎麼樣的條件?

答:第一個就是身體要好,要能承受舞蹈的磨鍊。現代舞的要求還算好,芭蕾舞的要求就更嚴格了。是不是能做180度的翻滾,腳是不是能伸得很直,肌肉是不是夠柔軟……,還有不能頭太大、腳太小;不能上身太長,腳太短,要符合藝術的審美觀念。

其次是個性,看你是否有毅力、有恆心。這是很重要的,因為人家要出去玩的時候,你可能要練舞,如果你不喜歡,就會覺得很苦。你必須非常喜歡舞蹈,而且有恆心,不怕吃苦,不怕受挫折。

因為在學舞的過程中,真的常常會覺得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一個動作老是做不好,加上老師對你的要求,別人對你的要求,最主要是你自己對自己的要求,都會造成很大的壓力。

再來就是你能不能由學生進展到表演者,再進展到藝術家的層次,這又涉及你自己是否能持續的對任何東西都有興趣,這樣人生閱歷才很豐富,跳的舞蹈就很豐富。

跳舞、教舞、創作

問:未來你要走怎樣的路?單純做一個舞者或是創作者?

答:舞者、教師和創作者,這三者我都要做,而且我覺得這三者是非常密切的。如果你不是很好的舞者,在教舞上就會有限制,因為你無法把你的經驗好好的告訴學生。我的創作是從動作開始,如果我不能保持舞者的身份,如果對肢體的掌握較微弱的話,那我創作的能力就差一點。

當然在時間上,可能有一段日子是以創作為重,例如前一陣子我在幫學校編舞,那時的重心就是在創作上。如果香港又請我去跳舞的話,那麼那一陣子我就投入舞者的角色中。可能某一方面的比重多一點,可是其他方面我不會放棄。

問:如果你能重新走一遍的話,你還會不會走原來的路?

答:我不能保證一定會,可是我想大概會。因為我一直覺得興趣是很重要的,除非我媽當初沒有送我去學舞,我根本沒有接觸過舞蹈,否則,如果投入同樣多的時間,我應該還是會走原來的路。

雖然我剛剛講的有些悲觀,可是基本上我是蠻樂觀的,覺得這是一條路,正因為在台灣還不是很有發展,更需要很多人進去走,而個人的努力也可以看到一些成果。

問:外面人看舞者,和舞者自己看舞者有什麼不同?舞者在社會中是否得到應該有的對待?

答:我自己的感覺是,其中有很大的差異。有些人看舞者,存著某些幻想,像一些小孩可能把舞者偶像化。也有一種人把舞者看成不是很正經、不是很入流。譬如我和我先生一同去吃飯,碰到他朋友,知道我是「跳舞的、教舞的」,他們的表情就很奇怪,甚至有人問我:「你好好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跳舞?」也有人問:「舞蹈系出來的學生要做什麼?」從這些你就可以知道一般人對於舞者的定位。

而舞者看自己,有些人是把自己看得很大、很了不起。我認為最正常、最好的一種方式,就是把「他」看成你自己嘛,是舞者或不是舞者,都是你自己。如果現舞蹈為一種專業,就以敬業的態度去好好做。不要存太多幻想,不要把自己美化了,也不要把自己醜化了,覺得自己沒有地位、很可憐、被人家瞧不起。如果對自己沒有相當的尊重、自信,在舞蹈界也待不久。

把舞蹈生活化

我覺得比較好的方式是把舞蹈生活化,你今天上台也好,不能上台也好;跳得好也好,跳不好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跳舞本身這個經驗。

問:你分別在美國、台灣、香港的舞團工作過,談談你在不同舞團工作的感覺。

答:美國方面,尤其在紐約,就是一頭撞入舞者的工作之中,不會想到其他的,你根本不會去想為什麼要跳舞,你就是理所當然的要跳舞,你每天接觸的人讓你覺得你就是要好好去跳。

美國、台灣、香港

在台灣,我進入「雲門」的時期已和他們草創的時期不同了,已經是「雲門」想要走入專業化、制度化的時期,所以我有固定的薪水、清楚的工作;明白我的責任、權利和義務。不過「雲門」基本上「大家庭」的觀念還是很重,林懷民就像一隻大母雞,帶著我們一群小雞。

到了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又是另外一種感覺。在那兒,我可以站遠一點來看他們團員的生活,覺得他們比較是介於台灣和美國之間。他們制度畫分得非常清楚,什麼部門都有專人負責,舞者的職責也是非常清楚。不過他們沒有一個非常強的精神導師,所以每個人的自由度會大一點。又因為香港社會的關係,我不覺得他們團員有如台灣「雲門」這樣關係密切。

問:如何在藝術和商業之間取得平衡?不可否認,現代社會就是要有商業的包裝,而另一方面又不能失掉藝術的品質,你覺得在台灣可能做到嗎?會碰到什麼障礙?

答:我希望在台灣也能做到。我覺得藝術本來就是這樣,作品能夠得到某些人的迴響,就很滿足了;但是一方面你也很希望整個社會能對舞蹈有多一點的認識和喜好。所以我覺得有時也要做一些所謂較商業包裝的東西,引起一般人的興趣。

不要把觀眾擋在門外

像「棋王」這樣的活動,可能有興趣的人就會多很多。這是很商業化的東西,可是真的很不容易做。也需要很多的經驗、很多的投入、很多不同的技術人員,要花很多的苦心,很多的經費是不用說了。我認為無論是藝術或商業性的東西,都一定要花很多的心力,一樣的認真,才能做得好。

可以訴諸愈多的群眾愈好,我也希望能讓不懂舞蹈的人覺得好看,而懂得舞蹈的人也能從其中看出一些東西。

我希望不要把觀眾擋在門外,一般人一提到現代舞,總是覺得看不懂。沒有什麼看不看得懂,只有你喜歡不喜歡,你覺得好看不好看。多看以後,慢慢自然就會有自己的價值判斷。所以很希望大家能多做一點,多參與一點,不要抱怨。

需要社會的支持

問:基本上,你對現代舞在台灣的前途是悲觀或樂觀?

答:這很難講。台灣開始比較知道現代舞是因為「雲門舞集」,之前當然也有人做,但造成比較普遍的認同是從「雲門舞集」開始。可是到了一個程度之後,你會覺得除了肯定之外,對於整個現實環境,好像也沒有很大的差別。我們還是面臨好的舞者不多、願意去從事舞蹈行業的人不多、將來舞者的出路……等等問題。

我們可以投入教育舞者的工作,可是舞者訓練出來後,留不留得住是一個問題,如果台灣沒有這個環境的話,這批人很快就要流失了。

在外國,跳舞雖然辛苦,但起碼對舞者還相當尊重,但在台灣社會中,若無法建立起這些尊重的話,就難怪舞者會往外面跑,因為他們在這兒看不到自己的前途。

我們希望能夠愈來愈好,但是不是能夠愈來愈好,需要整個社會的支持,例如媒體對舞蹈的肯定,整個社會能夠培養一個人從小去喜歡藝術,需要推動整個社會普遍的藝術教育。

問:你剛提到如果從小成長在舞蹈或音樂的環境裡,可以增加一個人欣賞藝術的能力,這是否和台灣的教育也有很大的關係?

答:是。我自己也是從台灣的教育中成長,不用說舞蹈,從小音樂或美術教育也很少接觸,都準備聯考去了。

教育制度使人才流失

談到教育制度,這和我們訓練舞者有更密切的關係。好不容易訓練一個小孩跳得很好,到了初中就要停頓,跟我一樣六年都荒廢掉,然後就接不上來了。我還算運氣好,算接上來了,可是我仍然常在想,如果我那六年沒有荒廢的話,我不知道會跳得多好。就是在這種過程中,人才不知道流失掉了多少。

所以我們藝術學院現在收學生,變得非常困難,很多小孩因為聯考的關係,進不了我們學校,他們術科成績高得不得了,可是學科成績卻達不到最低標準,我們也無法收到我們所能掌握的最好人才。

未來可能慢慢會多一點,因為現在有國中的舞蹈實驗班、高中的舞蹈實驗班,但到底還是少數,大家還是覺得跳舞幹嘛,如果孩子能唸書的話,就讓他專心唸書。 這是社會價值標準的問題,又牽涉到教育制度的關卡,也有孩子因為要去補習,就不能來學舞。

問:最近你要辦個人舞展,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下,你想到要辦這次舞展?

答:我相信每個舞者都會想要辦一個個人舞展。第一、這是對自己很大的挑戰;第二、你可以跳得非常過癮。

因為我們參加舞團這麼多年,參加各種類型的表演,不能保證每一次你都能在舞台上自我實現、得到滿足。每一次的演出,我覺得你對自己的期望很高,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多,可是常因為角色的關係,或是其他的因素,沒有完全發揮。我覺得長得這麼大了,也不能再等待別的機會,而是要給自己創造一個機會,就辦了這個舞展。

給自己一個交待

另外,我也請別人來幫我編,就像我是一塊木材,我希望別人拿這個材料來雕刻,幫助我發揮自己的潛力。

我現在32歲了,這次舞展是給自己一個交待,希望藉著這個舞展,來給自己定位;別人給我的定位已經不太重要了,我希望能給自己清楚的定位,我到底在一個什麼地方,我可以從這裡再往什麼地方走。

本文轉載自遠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