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EP逆風啟航:對東亞經濟秩序的未來有何意義

由中、日、韓及ASEAN東南亞國家協會10國(東協)等共15個國家參與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已經生效。在中美對立引發人們關注保障經濟安全重要性的背景下,RCEP啟航的條件並不利,但對於維護東亞經濟秩序的影響絕不容小覷。

2022年1月1月,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正式生效。2012年11月,ASEAN東南亞國家協會(下稱「東協」)10國與中國、日本、韓國、澳洲、紐西蘭、印度等共16個國家宣佈啟動RCEP談判,今年正好是第10個年頭。最初的目標是在2015年底之前完成談判,但談判進展得並不順利,2019年11月之後還遭遇了波折,印度宣佈退出。最終,在疫情肆虐的2020年11月,除印度之外的15個國家簽署了RCEP。而後,中國、日本、汶萊、柬埔寨、寮國、新加坡、泰國、越南等國核准了RCEP,生效條件得以滿足,RCEP正式生效。目前,澳洲和紐西蘭也已經核准。

聯結中、日、韓,聯結亞洲

首先,RCEP最值得關注的是其規模之大。

即便印度退出,相比全面、先進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和日歐經濟夥伴關係協定(EPA),RCEP仍是一個規模龐大的自由貿易協定。締約方人口合計為22.7億人,約占世界總人口的30%;國內生產毛額(GDP)合計為25.8兆美元,也接近全球的30%。根據2021年3月日本政府的估算,RCEP對日本GDP的拉動效果約為2.7%。

其次,這一框架試圖以東協為中心實現經濟一體化。在21世紀的頭10年,東協已經和其主要的域外國家分別簽訂了雙邊自貿協定。其中,日本不僅與東協締結了自貿協定,還與東協各國分別簽訂了自貿協定。基於這樣的局面,RCEP被重新定位為旨在實現東亞整個區域一體化的框架。在談判過程中,東協一直擔負著主席國的作用,強調「以東協為中心」。

再者,RCEP是中、日、韓三國之間締結的首個自貿協定,這一點也很重要。根據經濟學家Peter A. Petri和Michael G. Plummer在2020年6月發表的估算結果,中、日、韓將是從RCEP中受益最大的國家(*1)。

RCEP預計將促進整個區域的貿易與投資。自貿協定能否通過廢除關稅等方式改善市場准入現狀,是各國政府及各類產業關注的焦點。就這一點來說,RCEP取得了巨大成果。不止於此,該協定共20章,涵蓋原產地規則、貿易便利化、投資、智慧財產權、電子商務等多領域的通行規則。東亞地區國家數量多,各國規模和經濟水準各不相同,制定上述通行規則非常重要。這將有助於在該地區基於規則維護並加強自由、開放的經濟秩序,在該秩序下深化並擴大為地區帶來繁榮的供應鏈。

20世紀90年代以來,資訊與通信技術革命擴大並深化了跨境供應鏈,推動了東亞各國的發展。前述Peter A. Petri和Michael G. Plummer的估算結果也表明,特別是在尖端製造業領域,中、日、韓之間的貿易將擴大,供應鏈將進一步深化。對於東協大部分國家來說,能否將本國經濟嵌入跨境供應鏈關乎自身發展,非常重要。為此需要吸引已開發國家跨國企業的大量投資,降低制度壁壘以便本國企業能在跨國生產協作中承接部分分工。而RCEP恰恰實現了這一目的,它能夠改善各國之間各種商品的市場准入現狀,並涵蓋了包括原產地規則在內的各種規則。

關於電子商務,RCEP規定「一締約方不得阻止涵蓋的人為進行商業行為而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資訊」(資料自由流動)、「締約方不得將要求涵蓋的人使用該締約方領土內的計算設施或者將設施置於該締約方領土之內,作為在該締約方領土內進行商業行為的條件」(禁止要求資料當地語系化)。雖然RCEP並未提及TPP關於禁止要求轉移或獲得原始程式碼的規定,而且從「實現合法的公共政策目標」「保護其基本安全利益」等角度加入了例外條款,但能夠在包括中國在內的巨型自貿協定中納入電子商務規則,意義已然重大。

(*1) ^ Peter A. Petri and Michael G. Plummer, “East Asia Decouples from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War, Covid-19, and East Asia’s New Trade Bloc”, Working Paper 20-9, 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June 2020. https://www.piie.com/publications/working-papers/east-asia-decouples-united-states-trade-war-covid-19-and-east-asias-new

中美對立給RCEP蒙上陰影

如前所述,在RCEP談判過程中,就出現了一些認為RCEP將形成由中國主導的經濟圈等觀點。TPP曾被認為是「美國主導」的,於是二者時常被拿來比較,被當做中美競爭的象徵。即使美國退出了TPP, 仍有觀點認為RCEP是中國在東亞擴大經濟影響力的工具。暫且不論談判本身是否由中國主導,如果RCEP能夠充分發揮作用,將能促進東亞地區的貿易與投資,擴大並深化東亞地區的供應鏈,而中國經濟在其中的影響力將進一步增強。如果僅從經濟角度來看,或許也未嘗不可。

然而,RCEP所處的大環境並非順風順水。最大的問題是政治正越來越廣地介入經濟活動。由於中美之間的競爭日趨激烈,從保障經濟安全的角度出發,中美雙方陸續出臺了加強貿易與投資限制的措施,在涉及尖端技術和重要物資的供應鏈上還出現了圈地動向。同時,美國以香港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存在人權問題為由,開始限制企業在中國的生產經營活動。在這樣的背景下,日本也正式開始討論保障經濟安全的問題。過度依賴中國經濟的確是有風險的,有必要採取一定的應對措施。但基於保障經濟安全的考慮推出各種政策,意味著政府加強對市場的管控,這與RCEP的目標方向在本質上是不相容的。

貧富差距、人權、環境…全球化面臨諸多矛盾

更為本質的問題是,基於規則維護並加強自由、開放的經濟秩序才是正道——這個大前提本身正在崩塌。21世紀頭10年各國提出各種廣域經濟圈的構想,21世紀10年代推進TPP、RCEP等談判,其背後存在著一種模式,即在自由、開放的經濟秩序下通過促進全球化來實現發展。然而,提出這種模式並一度主導TPP的美國,2017年1月在川普上臺後便退出了TPP,表露出鮮明的保護主義色彩。由此,RCEP一下子背負起人們對建立相應框架的期待,以維護並加強自由、開放的經濟秩序。事實上,RCEP的規則的確是在美國退出TPP之後,在人們期待RCEP發揮更大作用的情況下,匆忙制定的。

然而,自由、開放的經濟秩序目前處於更嚴重的危機之中。除了上述中美競爭激化的因素,疫情肆虐導致人員跨國流動嚴重受阻,逆全球化趨勢進一步加速。從各國的防疫政策和人們的心態,可以看出本國中心主義和排外民族主義色彩漸濃。

再者,在自由、開放的經濟秩序下發展起來的全球化,其本身的矛盾也暴露出來了。隨著全球化發展,已開發國家內部貧富差距擴大,這導致以美國為代表的世界各國出現了狹隘民族主義和保護主義。此外,全球化對環境和勞動者人權的負面影響也引發很大的擔憂。

RCEP對維護經濟秩序框架的重要性

在這樣的形勢下啟航的RCEP秉持著自由、開放的經濟秩序才是正道的理念,似乎與時代背道而馳。但是,逆風而行,作為基於規則維護地區經濟秩序的框架,RCEP的作用反而變得越來越重要。

按照保障經濟安全的邏輯,平衡供應鏈,規避風險,或許是有必要的,但我們要重新認識20世紀30年代封閉貿易圈究竟給世界帶來了什麼。當然,面對自由、開放的經濟秩序及在其之下形成的全球化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也應該採取應對措施。RCEP今後將通過RCEP聯合委員會等協商適當修訂協定內容等,包括出於糾正或改善自由經濟秩序所致負面影響的目的,納入相應的規則,比如與環境和勞動等相關的規定,以提升協定本身的品質。

標題圖片:第四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期間,日本貿易振興機構(JETRO)在上海佈設了面積達1000平方公尺的常設展廳「JAPAN MALL」,2021年11月(新華社/共同)

大庭三枝 [作者簡介]

東京理科大學教授。生於1968年。專業研究領域是以亞洲地域主義和地域整合為中心的國際關係論。畢業於國際基督教大學,在東京大學研究所綜合文化研究科取得碩士和博士學位。先後擔任東京大學研究所講師、東京理科大學助教、南洋理工大學(新加坡)客座研究員、哈佛大學日美關係項目研究員等。著作有《多重地域構造的亞洲》(有斐閣,2014年)、《亞太地區形成的路徑——邊境國家日澳的主體性探索和地域主義》(minerva書房,2004年,榮獲大平正芳紀念獎、NIRA大來政策研究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