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女子

帶著孩子養的兔子到動物醫院看診,那隻從寵物店帶回來的弱小生命,虛弱但安靜地待在外出籃裡,偶而它移動圓滾滾的身體,發出細微的聲音,我嘆了口氣,候診室裡冰涼的冷氣和室外的炎熱是極大的對比。這是一間專門看犬貓以外動物的醫院,候診室裡等待的主人和寵物們不少,但是大家都專注在自己寵物的一舉一動,沒有什麼眼神在視線交會時有所回應,一個體格強壯穿著背心的男生,忙著幫他兩隻躲避球大小的烏龜擦拭外殼,兩隻烏龜在大型置物箱內感覺很侷促,龜腳在塑膠箱內不停滑動發出喀喀聲,一對年輕情侶將咖啡色的天竺鼠像嬰兒一樣抱在懷裡安撫,唯有一個坐在對角的女孩,一邊手伸在外出籠內撫摸兔子,一面邊以熱切的眼神看著我,感覺想跟我分享飼養兔子的心得。我避開她的眼神轉向櫃檯小姐,期待她給我一個「快輪到妳了!」的眼神,卻得不到她關愛的注目,無奈地我站起身,走向候診室旁的佈告欄,希望找一些打發時間的資訊題材。

『小動物在看診或治療中,容易因為恐懼或焦慮,產生休克或是死亡的情形,飼主需理解並非醫療疏失,乃是小動物的天性,如能理解此一情形者,方適合於本醫院看診。』

恐懼與焦慮會休克或死亡!我皺了皺眉,回頭環顧了候診室裡的飼主們,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心愛寵物會在走進診療室時被嚇死嗎?我看一眼外出籃裡靜靜靜坐著的兔子,它真那麼膽小?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在寵物店看到它之後苦苦哀求要養這隻兔子,我對動物並沒有什麼好感,剛處理完繁雜的離婚事務,的確是對孩子的要求比以往柔軟,也許是不想父母離異的他再次感覺被拒絕吧。

完全沒有飼養經驗的我,買下了這隻臉部大多是黑色、身體是黑色與白色夾雜的兔子,取名叫做阿波;照著書養了幾周相安無事,怎知這幾天阿波不怎麼吃東西,精神也不大好,趁著孩子這幾天回前夫家過清明連假時,趕緊帶它來看醫生。

大學時主修心理學的一些理論開始在腦海裡開始運轉,雖然已經丟開書本十數年,乍然聯想這些被嚇壞的小動物是否是PTSD的症狀-「創傷後壓力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又稱創傷後遺症,指的是人們在歷經重大事件後產生的身體防護機制,但小動物的壓力症狀更為急迫並直接會影響生命。

我坐下拿出手機開始蒐尋有關的資訊,「抱歉借過一下!」背心男子抱著他的烏龜箱喀拉喀拉的走進診療室,我挪了挪身體繼續查詢,網頁寫著許多動物在遇到驚嚇或攻擊時,會以假死僵直的方式逃避獵殺,因為獵食性動物的天性對活動的獵物比較有興趣,被稱為TI(tonic immobility)強制靜止反應,有時食物鏈底層的草食性動物,造物主避免它們在被狩獵時太痛苦,讓他們在受到太大驚嚇時就休克昏厥,免了感受被肉食動物獵殺的感受。

對於生物學並未涉獵太深的我來說,這些資訊進入腦中確實有著新鮮有趣的感受,不禁讓我聯想到人類不知道會不會有TI的狀態?思慮並沒持續太久就被打斷了,烏龜背心男子喀拉喀拉的走了出來,輪到小情侶甜甜蜜蜜的抱著咖啡色的天竺鼠走進診療室。

突然手機訊息隨著提醒聲一則一則的跳出:「新聞快報:往花東太魯閣號出軌」「多人傷亡」「清明連假第一天發生交通重大事故」,候診室裡人們開始看著手機發出嘆息談論的聲音,櫃台小姐將播放動物頻道的電視轉成新聞台,大家目不轉睛的看著新聞,忙碌的救難人員、慘烈的失事現場、家屬的悲傷痛苦。在模糊的淚光中,我看到的不是火車事故,記憶突然回到二十多年前,一架飛機在機場失事的可怕事故,當年才剛任空服員未滿一年的我,在家裡看到電視報導自家公司飛機的失事事件,那時大聲哭喊著這怎麼可能;這些記憶怎會跳出來,二十多年都沒有再出現過的記憶,當時的悲傷,慶幸自己活著的愧疚感,和當年與失事同事間的情誼,在淚水中重新衝擊了我的心,原來那是TI狀態啊!原來那些不想承受的感覺都封存在記憶的深處,沒有消失也沒有消化。

低頭看著手機網頁寫著:對於我們人類來說這樣的強制靜止反應(TI)能夠保護我們的神經系統和大腦,受到劇烈的刺激和恐怖的驚嚇,我們的大腦就會暫時的「關機──重啟」,或者是暫時無法回應,我們會呆滯,大腦一片空白,以此來保護我們脆弱且重要的神經系統。

到底再次想起究竟是因為時間夠久能夠面對?還是相關事件連結引起,我不知道,突然聯想到,歷經好幾個月的離婚過程是不是也被我TI了,是否過了數年,真正的感受會再次強烈衝擊我的內心,也許只有時間到了才知道吧!

「輪到妳了喔!」養兔子的女孩和善地叫著我,我低頭看著阿波,心裡想著,從此要好好的照顧好她,兒子真的很喜歡她,也要好好處理自己的感受,也許找個朋友聊聊,我站起身,帶著阿波走進了診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