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柬埔寨醫療（一）：當醫療成為奢侈品

當初是為了更了解柬埔寨醫療現況而走訪金邊的醫院；醫院門口架著大大的棚子，遮雨遮陽皆可，許多遠道而來的病人一早就坐在棚子底下，等著醫院為他們免費看診。這是金邊少數提供免費醫療的醫院，為了妥善運用資源，病人的基本經濟審查是必要的；儘管柬埔寨經濟正在起飛，醫療還是奢侈品。


一名病患家屬來電，表達緊急醫療需求，打亂了既定的訪問行程；醫院問我能不能一同去探視病患，我說當然。我們把車子停到路邊，往湄公河的方向走下一段斜坡，然後就看到他家；只不過，他家在河上，其他並列的船隻，應該可以算是他的鄰居吧。在越來越寸土寸金的金邊市，土地上已無他的立錐之地。

他是一名愛滋病人，瘦的剩皮包骨，躺在船裡，抬個手都顯得困難；他曾接受醫院的免費看診，所以醫院社工時不時會來看看他的狀況。這家人總共四個，罹患愛滋的父親、老奶奶、十三歲的兒子和年紀更小的女兒；兒子在一旁弄東弄西的，我看見兒子彎下腰拿東西，他的背好彎好彎，彎的像個老頭。

我問社工：「你有注意到他的背嗎？而且他沒有上學。」社工說，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醫生認為是船屋的屋頂太低，孩子在船屋裡沒辦法站直，後來醫院出錢幫這家人加高了屋頂，這個問題應該會改善；老奶奶每天都帶著妹妹出門乞討，是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這孩子必須留在家裡照顧父親。

另一名社工看病人情況不對，腹瀉很嚴重，一定要緊急送醫；我說：「好，那是不是趕緊叫救護車？」只見社工走出船屋，在路邊攔了一輛嘟嘟車，談好了5塊美金的車資，再回到船屋，把預先準備好的大型黑色塑膠袋鋪在地上，然後兩個人合力把病人抬到平鋪的塑膠袋上，拉起塑膠袋的四邊角，使勁把病人扛上嘟嘟車。

嘟嘟車就是救護車，黑色塑膠袋就是擔架；我看著嘟嘟車走遠，卻無法忘記在塑膠袋裡縮成一團的病人，和他不時發出的痛苦呻吟。在這件事情發生不久後，柬埔寨的新聞網站出現了一則人球事件，一名病人被救護車丟在路邊，在隔天死了；負責調查的警方提到，這名病人「極其窮困」。

大學時代看過Michael Moore的紀錄片「Sicko」，探討美國的醫療保險制度，片中一個案例是這樣的，一名男子不小心鋸斷了自己的中指和無名指，他沒有醫療保險，醫院告訴他，縫合中指要六萬美金，無名指一萬兩千美金，他要縫哪一隻？後來這名男子選了無名指。不知道為什麼，柬埔寨的經驗一直讓我想到電影中的這段對話。

在醫療原本就匱乏的柬埔寨，加上貪汙文化盛行，沒錢的人依靠慈善醫院的免費醫療，祈禱慈善醫院的財源別出問題；否則只能自求多福，祈禱自己永保安康，別成為下一個醫療人球。

我們常說，醫療是人權，無論你是窮、是富，都有權獲得基本的醫療照護；這篇無意探討台灣全民健保的保費問題，也暫且擱下健保體制下的血汗醫護議題，對病人來說，全民健保是一張防護罩，共同分擔風險，在這張防護罩底下，基本的醫療不是施捨，基本的醫療不分貴賤。

再把個人的醫療福祉放大到國家社會層面，當醫療成為奢侈品，一個國家若只有富人健康，生產力必定低落，進而影響經濟發展和國家整體稅收；公庫財源若虛弱，則交通、國防甚至是民生地下水道等基礎建設必定也難以進步，又反過頭來影響投資，成為一個輪迴又一個輪迴的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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