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凡一

藤原進三

中國時報【藤原進三】 生活在京都的一家三口，因為兒子驟然出現失語現象而陷入陰霾，身為心理學家的父親親自為兒子催眠，竟召喚出數個來自不同時空的身分記憶，道出各自的離奇身世。作者本人目前身繫囹圄，以這部小說作為給孩子的家書…… 京都的木屋町通，是一條沿著高瀨川這條寬幅不到五公尺，平行於鴨川和河原町通這兩大水陸幹線之間小運河的小街道。窄於三公尺的路線，汽車無法交會。這條小路，其實就是江戶時代以來的美食一條街。只要歷史夠悠久，古代都城的摩登時尚留存到現代，就成了傳統古典。當然，前提是這城市必須幸運躲過敵國空軍以燃燒彈地毯式轟炸的浩劫。木屋町通臨接鴨川的那一側，整排的舊式料亭，每年櫻花落盡之後，就在延伸向河岸的露天平台上布置餐席，伴著水面燈火輝煌，吃飯喝酒兼吹風。 人群熙來攘往的木屋町通，轉個彎，拐進幾個更狹窄的巷弄，立即又是另一番閒靜幽雅。這就是京都特有的風情，千年古都的深處，盡是本來面貌。迷宮般的巷弄裡，一處毫不起眼的門面玄關前，霧白色紙燈上簡潔地以行書勾勒出「牛久」的筆劃，這是一家開業迄今近兩百年，京都最負盛名的和牛料理專門店。過去專賣近江牛的這家老店，如今也隨著時代轉型，成為一家網羅日本全國各地頂級和牛的餐廳，全日本最好的牛肉，在牛久都吃得到。進三和麗子是這裡的常客，週末的晚上，兩人相約在此用餐，就像在自家廚房一樣，怡然自得稀鬆平常。 「師傅說今天來了不錯的飛驒牛，妳想怎麼吃？」進三徵詢麗子的意見。品嘗牛肉，麗子是行家。 「飛驒牛應該用岩燒比較好，請師傅切厚片，原味，準備西班牙玫瑰鹽，讓我們自己加就行了。」日本和牛，有名的是神戶牛、松阪牛，但是在麗子的喜好排行中，近江牛或米澤牛更勝一籌。不過，這兩者適合用shabu-shabu，也就是火鍋的吃法。清水（千萬不要用什麼高湯）放入兩小片產自岩手縣近海的昆布，沸騰之後關小火，牛肉切至巴掌大小的薄片，在滾水中涮三下，一、二、三，挾起，入口即化。根本不需要調味，最多沾一點柚子醋。若是加上胡麻醬或七味粉，就是暴殄天物了。今天的飛驒牛，產自崎阜的高山，油脂分布的均勻比例和柔嫩的程度，必須在火焰熱度的炙烤之下，才能將美味逼促到極致。至於日本人另一種普遍的牛肉料理方式：sukiyaki，壽喜燒，在鑄鐵鍋中以鰹魚醬汁拌砂糖把肉煮熟之後，混著攪勻的生雞蛋吃。麗子和進三的共識是，這種吃法是對劣質牛肉的掩護，對頂級牛肉的褻瀆。 「喝什麼呢？」進三問。「你決定囉！」麗子對酒就一無所悉了。 「那就一小瓶純米大吟釀，冰鎮的。」進三點的酒，名為「上善若水」。這是名副其實的逸品，喝起來的確像水一樣，入口毫無酒味。有些人質疑，喝酒如水無味，為何不喝水就好？殊不知，這款大吟釀有百分之十三點五至十五間的酒精濃度，會醉人的。有深度的是，這種酒入口之際如水，但在通過唇齒入喉之後，卻又迴盪出一股很難形容的喉韻。進三斟酌許久才找到一個適切形容這股酒香的用詞：淡麗。清淡而又綺麗，多麼難得的品質啊。 「乾杯！母親節快樂！」進三舉杯一飲而盡。為了搭配冰得恰到好處的純米大吟釀，牛久捨棄京都傳統的清水燒，選用的酒杯是設計巨匠柳宗理的「因州中井窯」系列作品。使用鳥取縣因州中井窯的白、綠、黑三種釉藥大膽分染，設計獨特的型態，對比鮮明的配色，塑造了酒杯獨一無二的個性。以這樣高反差豔麗發色的陶器，盛裝純淨透明、晶瑩清澈的「上善若水」大吟釀，除了「絕美」，再沒別的詞彙可以形容了。 「謝謝！」母親節，是進三和麗子結婚以來每年唯一會應景慶祝的節日。其他像西洋情人節、白色情人節、耶誕節，這些已經深受商業模式操作的節慶重點行銷日，兩人很有默契地一概敬謝不敏。倒是每年幾個屬於自己的節日：進三生日、麗子生日、凡一生日，才是全家最重視的日子。 跟著飛驒牛肉一起上桌的，是以一千五百度爐窯加熱的石板，這時候，除了肉塊溢出的油脂在高溫石頭上滋滋作響外，無聲勝有聲。吃東西不談正事，是藤原家的優良習慣之一。有什麼事比用心體驗食物滋味更重要的呢？彼此分享味覺的感受：食材的特色、烹飪的技術、調味的平衡與突顯，這些對話充盈在享用美味的過程中，怎麼還可能分心去談論那些相形之下不那麼重要的「正事」呢？特別是麗子，將「用心吃東西」視為對食物、對大自然恩典表達敬謝的行動哲學，所以在進食這件事情上，她有著幾項基本原則：一、吃得用心、吃得快、好吃的先吃；二、不客氣地吃、不做作地吃、不裝模作樣地吃；三、好吃最重要，便宜又好吃和高貴精緻又好吃，是等值的。在這幾項原則的激勵鼓舞下，兩客各八百公克，以及麗子單獨追加四百公克的頂級飛驒牛肉迅速地遭到消滅。除了吩咐師傅準備三人份的牛肉稀飯外帶，別的都不吃了。滿足之後，就不要去破壞味覺。這時，早已對麗子的習慣瞭若指掌的主廚，為兩人端上內含一小塊麻糬的紅豆湯和綠茶，這是吃完和牛之後麗子唯一能夠接受的飯後甜點。 「明天就要正式對凡一進行催眠了，是不是可以請妳從彩虹數字學的角度，給我一些參考意見？」即便身為心理分析領域頂尖專家，進三對每個個案都抱持著謹慎小心的態度，這次對象是兒子，更多少增加了一些不安。 「凡一的先天數，有五個9，兩個0，一個1。這麼多的9，讓我們必須重視9這個數字對他的影響。9的生命意義，就是『身心靈合一』，以完成身心靈三者的整合或歸零，作為自己生命的課題。表現在能量運作的型態上，就是：靈性、業力和夢。靈性，是精神的、信仰的、宗教的、修行的、神的，對形而上的追求。業力，是想了結一切，將所欠的都還清，不再糾葛，也就不用再輪迴轉世。夢，則是會天馬行空，有無窮的想像，但也可能恍如在白日夢中，還會靈魂出竅。」 （6-1） （本文摘自《少年凡一》一書，遠流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