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海邊的曼徹斯特》 死過一次的男人

開場是漫天大雪的港口，小鎮一片閴靜無聲。飛雪掩蓋了所有聲音。雪中城市即景的蒙太奇，配上緩慢哀淒的絃樂，這是美國獨立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的開場。其後展開長達137分鐘的劇情長片，以極為細膩、平實且生活化的節奏和劇情，描述一個人如何因遭逢意外而選擇遺世獨居、封閉自己，如同大雪封閉小鎮；又如何因為另一場意外而重返家鄉，學會接納對自我及他人的慈悲而重生。

這部電影以極為出色的原創劇本，洗練誠懇的執導，加上男主角凱西艾佛列克的精湛演技，囊括各大影評人協會獎項。這是2000年自日舞影展聲譽鵲起的編導肯尼斯洛勒根，在好萊塢浮沈16年後自編自導的新作，就在所有人幾乎遺忘他的時候，這部電影既是他重拾初衷的強勢回歸，也是獨立電影所以能扳倒通俗商業電影不可取代的能耐，拍出了人生的無常與希望。

《海邊的曼徹斯特》是美國麻州一個人口約五千的濱海小鎮，男主角凱西艾佛列克飾演一名為社區公寓做雜事修繕的水電工李錢德勒。他窩居陋室，做不體面的工作維生，而且性格孤僻火爆。影片十分鐘後，他的哥哥因鬱血性心臟病過世了，於是他必須回到家鄉，處理後事，並安排照顧他十六歲的姪子派屈克，如今世上唯一與他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只是李根本不想再回小鎮，不願面對他的過去、前妻和數年前一場難以挽回的悲劇……

本片導演肯尼斯格勒根以編劇起家，演員馬克魯法洛就是從他編導的處女作在日舞影展展露頭角。本片劇本非常紮實，對白非常生活且口語化卻總能觸動人心，並以寶石般的結構，充滿動人而逼真的細節。比如開場不久，當李回憶當年和哥哥喬及姪子派屈克搭船出海的片段，直到影片後半喬在家族墓園下葬時，才知道船名「Claude Mary」是李的母親的名字。電影背景在小鎮，但反覆拉扯男主角的原因都是「家庭」及家的變故。一個渴望家庭依附的男人，卻屢遭人為或造化作弄，一再經歷亡故被驅逐在家庭之外。這個被迫要獨居在距離家鄉一小時半車程之外的男子，最終竟也因為親緣得以重拾人生。

全片演員表演優異，除了男主角外，飾演姪子派屈克的新人盧卡斯海吉斯，將一位正值青春期的小鎮少年，在雙親離異後又痛失慈父，眼看生活將交給曾有悲慘過去且性格孤僻固執的叔叔安排，那種孤單、害怕卻要故做堅強的心境，詮釋得極為出色，捕捉到角色看似叛逆背後的早熟、善良，和男主角凱西艾佛列克的對手戲屢屢推動影片節奏。蜜雪兒威廉斯飾演李的前妻蘭迪，戲份不多，但一場街邊泣訴戲直逼「克拉瑪對克拉瑪」的梅莉史翠普，這場關鍵對手戲終能讓人窺見男主角的內心。

整部電影大致從男主角哥哥喬的死亡到入土之間，以不斷插敘回憶的結構，讓觀眾認識李錢德勒。男主角凱西艾佛列克就在這個結構中以極具層次的表演，從火爆孤僻到正直溫柔，一步步讓觀眾從抗拒到認同。比如告別式時，當前妻帶著新婚丈夫前來教堂時，李和蘭迪擁抱的那刻，一顆鏡頭對準大翻白眼的李，精準一擊的演技爐火純青。當初麥特戴蒙看中這個劇本想自導自演，後來轉任製片全力支持。凱西艾佛列克從冷面厭世到真情動人，實在面面俱到，問鼎奧斯卡影帝十拿九穩。

小鎮的喜劇往往是群眾喜劇，小鎮悲劇必然是深刻的個人悲劇。這部電影並非賣弄悲劇如何離奇悲慘，比如導演在片中極為節制且高竿地省略，不呈現那夜李家的悲劇，卻用做夢去呈現男主角的內疚。全片紮實地捕捉一個無心之過，如何能一步步摧殘人心、讓人自生自滅，卻也在極為安靜、細膩且生活化的敘事中，讓觀眾目睹心如死灰之人振作重生。特別是在這樣好人難遇的世界，李錢德勒一直是個渴望家庭的男人，就在世界上只剩下一個親人的時候，他走出封閉世界，在安排另一個人的未來時，也收拾了自己過去的悲傷。

（首圖：《海邊的曼徹斯特》讓凱西艾佛列克成為今年奧斯卡影帝的最熱門人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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