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很近,父親不遠──專訪攝影工作者阮璽

母親很近,父親不遠──專訪攝影工作者阮璽

在電腦業、家具業、百貨公司等各種不同領域當過業務員,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群和環境,高壯的阮璽就算得在狹窄的空間裡工作,也不以為意,沒有任何扭捏。

受過磨練的心志,有什麼能夠令其流淚?

四、五年前的一天,在網路上瀏覽有關父親阮義忠的資訊和紀錄、演說,和記憶中的影像相對應,三十歲的他,愈看愈發泫然欲泣。

父親帶我看見藝術家的實在

不只是父母看著孩子,孩子也看著父母,「父親讓我心服口服,因為他說的就是他做的,如實真誠,表裡一致。」父親做為知名攝影藝術創作者的一面,離阮璽很遠,也很近。阮璽在網路、在外頭的世界看到的父親,不是誇誇其談的另一個人,就是父親在家裡的樣子,沒有一點陌生感,當年的他因此感動地掉淚,令他一直對父親充滿了佩服與敬畏。

這樣的至情至性,是受父親性格的影響吧?阮璽強調,父親讓他認識了創作者並非毫無節制的奔放、辭溢於情、華而不實,而是自律甚嚴,個性浪漫又能實際

行動,可以經營生活、一個有品味的家,那是來自一種文化養成,一種懂得對平日生活細節敬謹的心。

「他常常說,如果小事做不好,沒辦法做大事;要做大事,就更要注意細節,才不會在差錯上跌跤。」

看著父親每日清晨四點出門快走,天亮開始清掃家裡,桌椅、杯盤怎麼放,起居環境的維持,都有原則。阮璽發現父親重視規矩的背後,其實是重視居家品質,

「父親懂得把生活狀態調整到最好,讓自己和家人享受舒服的環境。」

令阮璽佩服的,還有父親的一雙巧手,家中東西壞了,親自研究與修繕,可以自己來的,就不假手他人,父親總是實實在在地溶入生活,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宣講者。

不論是對外推廣,或是對家人的叮嚀與建議,父親都先做到了,才會說出口。父親的攝影家地位,在阮璽心裡是不可動搖的標竿;父親的作為,是阮璽認同的模範,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漸漸內化成自我要求,「不過,我知道我現在還沒達到父親的標準啦。」

三個人,一個家

父親似乎頗為嚴謹,相處起來能喘息嗎?「有時我會跟我媽開玩笑說:『爸爸不在家真好』。」

阮璽崇拜父親,但個性像的是母親。「我跟我媽比較自在、隨興。」父親不在

的時候,母親與他一邊吃早餐,一邊閒聊,常常能聊上一、兩個小時,有時甚至

聊完要出門了,母親會突然跑出來再和他說上一兩句。

相較於父親,母親個性可愛可親,時時散發著關心,不畏表達熱情,一份溫暖總是支持著阮璽。比如阮璽初次演講時不敢看著聽眾,母親便坐在最前排給予鼓勵。「看到我媽一直保持微笑,很讓人安心。」

阮璽在自己的身上,看到父親和母親的影子:攝影的喜好受父親影響,性格則是承襲母親,端看自己如何調合與呈現。阮璽也承認他和母親比較親近,笑說:「可是有爸爸在,還是會比較平衡啦~」

三個人,一個家,缺一不可。

從小,父母就忙於工作,小學時的阮璽下了課便到褓姆家,等父母接送;再大一點,便自己回家吃飯、找同學玩。阮璽是獨立的獨子,縱然會感到孤單,也懂得體諒,學習自處,很能一個人生活。

思及過往,沒有抱怨,只是些許遺憾,他更常想的是如何把握現在。「一些朋友都會想離家展開自己的生活,我倒是大學畢業到現在,都跟爸媽一起住。」

住在同個屋簷下的三人,如今各有事業,擁有家人,也擁有自我。偶爾享受共同的晨光和早餐,是令人珍惜的相聚。

雖然,父親還是一如往常地嚴謹,一樣的速度吃完早餐、講了近況,就出門上工,一點時間都不得耽擱似地。

不過,父親忙碌之餘,會在微網誌上向阮璽喊話:「兒子昨天很晚睡哪。」阮璽知道,一向冷調嚴肅的父親,心裡還是挺關心他的。

與父親在攝影中重逢

走過業務員生活,踏上攝影之路的阮璽,和父親之間沒有競爭關係,阮璽莞爾一笑:「我要做的不是超越他,而是自我超越。」他是超越從前走藝術路斷了又斷的習慣,超越與突破自己的怯,確認自己走這條路的決心。

兒時的阮璽,熱愛畫畫,只要有畫筆和圖畫紙,便能自己度過一天,曾經理所當然地以為會當畫家,但中學時的升學壓力,把興趣積壓數年不見天日。

直到上大學,阮璽重拾興趣,「大一拿攝影作品給父親看,他翻了翻,立刻說怎麼拍比較好。」父親認為,想走藝術,玩票過不了關。其實,阮璽本來是想跟父親分享拍攝的喜悅,怎知父親如斯嚴肅地指導,令他頓時十分失落,再也沒有向父親提過這事。

時隔十餘年,阮璽不動聲色地穿梭大街小巷拍攝景物,累積一定的作品,才讓父親知情和過目,終於得到父親的肯定。

回想過去,或許是父親的嚴格和要求,截斷了父子對話的空間,然而如今看來,同樣的喜好和決心,卻讓兩人相會於攝影藝術之中,透過一同討論、學習與推廣攝影藝術,父子連結得更緊密了──

這些,是年少時的阮璽未曾想及的,或許不只有自我超越,也突破了父子間的距離。

他從攝影認識父親,也從父親認識攝影。父子成長於不同的世代和社會氛圍,運用的攝影工具、個性的差異,反映在兩人的作品中,但他也看見,不同的風格與取景,卻都是向外觀察與體會,訴說著平凡的生活、情感與互動。

阮璽提到,與其說父親不可企及的成就是陰影,倒不如說是引導和養分;與其說父親壓抑了他,不如說是以身教和言教提醒與示範,阮璽笑說:「父親是擔心我太自滿,擔心我以為這些事情太簡單了,怕我沒有做好準備就踏進去,所以不願意輕易地稱讚啊!」那樣的笑裡,有著對父親的理解和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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