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菜

中國時報【紫耘】 我的學生時期,中午的伙食都是帶家裡的便當。儘管現在養生節目說蒸熟隔夜的食物會有什麼害處,但當時營養午餐並無強制規定,大家還是傾向於自己帶便當或者購買福利社的食物。 母親是個稱職的家庭主婦,她始終為我們一家人準備好三餐,包括我與姊姊的便當。便當盒是不銹鋼,為了避免拿取的時候燙手,我們還特意買了附有魔鬼氈的帶子,可以綁在便當的扣環上,這個帶子有不同造型,我跟姊姊的,母親一向不會搞錯。 中午一到,我跟同學們併桌吃飯。每天的這時候,彷彿是一場發表會,比著誰家的便當好吃,有的時候連續兩三天都同樣菜色,就會被人曉得家裡大採購買了什麼,而絕大部份是昨晚的菜色。 有時候吃著吃著,我會突然感覺嘴裡嚼到了頭髮,以為是瀏海不小心在談話時咬進嘴裡,卻也不是,才發覺是菜裡夾著母親的髮。每逢那時候,我就特別尷尬,同學笑稱我母親加了料,我則傻笑著繼續吃飯。 母親是個有著美麗長髮的女子,小學時期,在我低矮的視野裡,全是靠著誰的背後有那頭秀髮來判斷母親,母親的頭髮很黑,黑得像墨,還隱隱閃著光澤,這是教人稱羨的髮絲,但夾在菜餚裡頭,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長髮本就容易脫落,據說每人每天至少掉五十根頭髮,母親一天三餐煮飯,斷裂的頭髮難免掉進鍋裡。好幾回、或者說幾乎每幾天一次,我都能從菜裡挑出頭髮來,那些頭髮儼然成了一種另類的髮菜。 但就這樣挑著挑著,不想有天挑出來的髮,竟成了白色。 那時候我才忽然領悟到歲月的轉移有多麼龐大的影響力,我一度懷疑是洗菜的時候沒洗淨,才摻了小販的髮,但抬頭一看,我赫然發覺母親的髮白了。那些隱匿在黑髮裡的白色,混跡在我視若無睹的視野,而終於被我窺知。 以前,從不覺得從菜裡挑出頭髮,有什麼好埋怨的,可是如今我卻膽戰地吃著,唯恐再挑出一根白髮,即便是短短的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