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台北初印象

中國時報【陳雨航】 十八歲以前,從未到過台北,在東部鄉鎮,這是很平常的事。 那時候影像不似現在這樣氾濫,雜誌裡的彩色照片很少,建築物的圖片更少,除了常看到的總統府、圓山大飯店,難得記住什麼。我的意思是說那些圖像不足以在腦海裡建構具體的台北影像。抽象的倒是有一些,譬如說,獎券行賣「愛國獎券」,特製的展示玻璃架上,一張紅紙毛筆字寫著「台北獎券」,暗示它比較會中獎;有些食品標榜從台北空運來的,顯示它的新鮮與珍貴;從台北轉學來的同學,會隱隱覺得他們見過的世面多,我們一個初中同學是從老松國小畢業的,嘩,從報紙上都看到過,那可是超過一萬人的學校,……。 好啦,經過幾次想方設法要參加什麼活動以便到這夢幻城市一覽盡皆未果之後,我終於被送往台北了。沒考上大學,得到台北唸補習班。 小說家林宜澐在他散文集《東海岸減肥報告書》(大塊,2005)的序文裡提到,台北到台南明明就比台北到花蓮的距離大得多,可是大家都感覺花蓮比台南遠。我想這是歷史的餘緒,從台北到花蓮或反之,在1980年北迴鐵路通車前,它是一天的行程,更別說它的不適和不便了。北花之間以蘇澳為轉運站,以北是鐵路,以南就是艱險的蘇花公路了。更早蘇花公路尚未開通的時期,蘇澳花蓮這段還得搭船。散文家方梓的長篇小說《來去花蓮港》(聯文,2012)裡有很詳盡的敘述。 這個第一次到台北的「朝聖之旅」,小小的吃了點苦頭。為了搭公路局金馬號巴士而起早,我還習慣,顛簸險峻的清水斷崖也沒讓我心驚,倒是快到蘇澳的下坡曲折山路讓我吐了。吐完,下了車身體也就沒事,只影響了自尊心和食慾。下午從蘇澳往台北的火車上,有點萎頓,直到車窗外「南港輪胎」的大廣告招牌掠過眼簾。 直覺告訴我,南港就要到了。我看著車廂兩旁的建築,雖然不是很高大,但屋舍相連,無有田園,果然是重要的城鎮(所以中央研究院才會設在這裡啊)。然後高樓開始多起來,還有偶爾看得到的寬闊馬路,南港都這麼大了,那台北不是更大?我開始從眼前的光景為基礎,建構台北的影像和規模。 這時,坐在我旁邊一路都沒發話的中年婦人開口了,他是問我:「台北到了喔?」 「還沒,這是南港。」我回答。 火車開始減速,慢慢地停了下來。廣大的月台,欄杆外面也可以看到大樓。然後,在我的疑惑中,所有的旅客都下車了,連身旁的中年婦人也尾隨大家離開,車廂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才不得不接受這裡已是此次旅行終點的事實。 台北有從未見過面的幾家親戚,免不了要去拜訪一下。知道我第一次到台北,會說:「台北很大呵。」與其說那是問問我的看法,勿寧說是讓我同意附和的句子。 「不,台北沒我想像的那麼大。」說的是實話,完全沒有要他們吃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