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情懷

圖/黃郁軒

中國時報【趙雅芬】 這張裱了框的《往日情懷》海報,在家裡不是裝飾,它凝望我的愛情,目送我的愛情。今年奧斯卡典禮上,七十歲的芭芭拉史翠珊再度吟唱「The way we were」,歌聲有些沙啞,依舊感性療癒。當過去已成過去,我在悸動中得到平靜。 離開影劇新聞圈,對影劇事件依舊關心,但對失去的預知力沒有留戀或不捨。 所以當芭芭拉史翠珊現身今年奧斯卡頒獎典禮舞台,當「The way we were」的前奏一響起,那帶給我好大的驚喜與衝擊。 「The way we were」,那電影叫《往日情懷》,勞伯瑞福和芭芭拉史翠珊主演的,一個叫做凱蒂的女孩深愛著那個男孩哈伯的故事。我小學時候看的,完全想不起是什麼狀況下看的,但看了就不忘了,而且知道這一輩子都會留下刻印。 相愛、相處、相逢 凱蒂是我很怕的那種女生,認真嚴厲、好勝積極,有狂熱的政治基因。這樣驕傲嚴苛的猶太女孩,在碰到輕鬆自在、浪漫風趣,一切得來都輕而易舉,笑起來又迷死人的金髮男生哈伯,她自動轉換性情,成為愛的奴隸。他們坐船她搖槳,他們在家她下廚,他們用餐她變魔術,他們過節她送禮物。她堅固柔情,用盡力氣,即使哈伯跟她說:「我覺得我們不可能成功的。」她還是那麼偏執的愛著他,愛到他終於依賴了她的聰明,也承受了她的激進。 小時候看到這樣的劇情,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童年時期翻一些瓊瑤的愛情小說,看一堆芭樂的愛情電影,根深蒂固覺得愛情就是要男強女弱,雄性追雌性,帥的配美的;要聊政治是男人的事,要抗爭哪會像個女人?凱蒂和哈伯完全顛覆了我的傳統思維,發現原來愛情是可以這樣進行的。 但這樣的愛情終究掩蓋不了兩人原始的本性。凱蒂蠢蠢欲動,她要她的社會運動,哈伯渴望可以跟他平靜過日子的女人,他厭倦了凱蒂的喋喋不休。敏銳的凱蒂,沒瞎沒聾,她知道哈伯有了別人。 看過電影的人,任誰都不會忘記接下來的經典畫面:凱蒂多年後在紐約街頭看到了哈伯,她還是像個小女孩般雀躍的飛奔過去,看到哈伯身邊的女人,她欲言又止,而哈伯也讀出她的心情,他獨自走向凱蒂,輕聲告別。 當芭芭拉史翠珊輕柔撥動勞伯瑞福前額髮絲,兩人緊緊互擁又凝望道別之際,年少沒愛過的我眼紅鼻酸,好像也明瞭了相愛的魔力,相處的難題,以及相逢的無語。 那是紐約第五大道的PLAZA飯店嗎?那個他們偶遇重逢的地方。那一刻的再見,是餘情未了的溫柔,還是緣份已盡的殘酷?分手之後,為什麼有的人我們此生再也不會碰面,為什麼有的人我們還會遇見,在某個奇妙的時間或地點。 明明已想雲淡風輕,卻又殘留刻骨銘心。 那些往日的戀人們 從小我就知道戲如人生,卻不愛人生如戲。那一年去香港出差,飛機上見到那個兩度相戀、兩度分手的男生,沒得躲沒得閃沒有其他位子,只好面無表情並肩坐在一起。前三十分鐘都處在平復混亂的情緒,想起的是當初從倫敦急切飛回台北想搶救愛情,但在他家門口仍眼睜睜看著他牽著另一個女生的手走過來,他錯愕惱怒,她眼神無辜。 「你好嗎?」三十分鐘後,我終於還是在那片雲霧裡開了口,他放下報紙,僵直的表情開始軟化,我們淡淡慢慢的聊著。 那個看起來柔弱會撒嬌的女孩果然成了你的妻。 要命!我該解剖的是我個性上的那塊剛硬,因為不知狠心往往是對別人還是自己。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王家衛的《一代宗師》,充滿禪意哲理,但宗師的意境總是無人能及,相遇的過招或重逢的沉靜,都好武林。平凡如我,那天在按摩店門口撞見曾經躺在我身邊七年的男人,和一名陌生女子,那算是世間的某種奇遇嗎?「剛剛走過去的那個女的是在瞪我嗎?」當時我一頭霧水的問著朋友,接著男人走過來了,臉上掛滿尷尬歉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有時候我也會問出SNG連線記者的蠢問題,因為氣氛詭異之際總要說點廢話才有互動關係。 何苦!你和那位性感新歡一起去按摩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倆早已離異,雖然我們分離是因為另一個火辣女,但一碼歸一碼,這道理我還分得清,我早就看穿我不是你的型,你對我的冷感也始終無能為力。不過就是躺在按摩床的身軀頓時結了一層冰,那是老天爺給我的練習,怎麼能怪你。 我好像也幾乎遺忘那個播放「愛情轉移」的寡言男生。當初不信他是陳奕迅的歌迷,因為他的ipod沒有這首歌曲,後來想想可能是他還沉溺舊愛的一種潔癖。在我堅貞的以為他已全然轉移愛情在我身上時,原來他還默默的和前女友傳簡訊。 都跟你說過了這是我的死穴,偏偏你就是想挑戰我的神經,都跟你說了我不想再體驗神明對我的暗示提醒,哪知道對方傳簡訊給你的那一秒鐘,你的手機離我眼睛只有五公分的距離。「The way we were」,你送給我的原聲帶黑膠唱片還放在我家裡。 那次在昏暗的巷子筆直相遇,我想我當時一定是累到頭殼壞去,才會主動脫口而出:「你好不好?」害你神采奕奕的說著要和新女友結婚去了。 她小我十二歲,這真是狠狠的一記。 記者當這麼久,怎麼還是沒料到,有時候無謂的發問,就是會彈回這種令人歪腰的回應。 活該!自討沒趣。 在悸動中得到平靜 當年第一次去紐約採訪,在格林威治村那間地下室海報店,細細搜尋一張張記憶中的影像,找到那張1973年《往日情懷》的海報。哈伯摟著凱蒂,漫步在海邊,相偎相依。 某一年跑電影的同事去東京採訪勞伯瑞福,我拿出海報,拜託她帶去簽名。「通常外國藝人不太會願意,旁邊也一定一堆人擋著。」在這一行這麼久,當然清楚明白,所以沒抱任何期待。等她出差回來,海報有了字跡,過程是:「電影公司工作人員在旁邊擋,但他請人把海報帶去飯店房間,簽好了請人再送回來。」 這張裱了框的海報,在家裡不是裝飾,它凝望我的愛情,目送我的愛情。 《往日情懷》裡,凱蒂和哈伯談分手時,凱蒂幽幽說著:「如果我們現在都老了該有多好,那代表我們一定有辦法熬過去,不受任何複雜事情的牽絆。」Would we?Could we?奧斯卡典禮上,七十歲的芭芭拉史翠珊再度吟唱「The way we were」,歌聲有些沙啞,依舊感性療癒。當過去已成過去,我在悸動中得到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