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吾唯知足

能圍爐，能走春，能讀書，能撰文，
能見新，真心滿意足

賴東明提供

一進老家大門一看春聯，一心感動回來過春節。橫聯寫著：萬里高城萬事興；右聯是：四海浪平龍睡穩；左聯為：九天雲靜鶴高飛。

問從國外回來度假的四弟，此春聯是誰寫的？四弟笑著說：小學四年級的宇晨所寫。先父在世時老家門聯是由他書寫，而在臺北的吾家則是由內人執掌。真是一脈傳承，代代有人寫春聯，為春節增添吾家有好手佳話。

回老家過春節，能與兄弟侄孫圍爐賀春實是人生大樂。雖然三合院祖厝因市政府的土地重劃計畫已蕩然無存，而雙親已過世許久，但先父於五十年前所蓋的洋樓老家，如今成為分散於國內外的兄弟姐妹及其後代的聚會所在。賴家子孫真有福氣可在老家過年過節。

臺中老家比臺北吾家更寬敞，更明亮。老家所在的臺中，更是陽光驅寒氣，晴天撥陰雨，真歎為何背井離鄉而去臺北謀生半生？何不告老回鄉以度餘生？知趣一些，知足一點。

老家也不能免俗，賴家三媳婦不顧其老身忙於為超過二十人的賴家子孫準備春節拜神祭祖之供品、年夜圍爐之菜肴。儘是年間彼等在倡言，如何免去殺生？如何減去垃圾？如何用了再用？如何吃了保健？就在三位賴家媳婦的合議下，賴家子孫從除夕前當天至初二回娘家，四天只享受了早速、午簡、晚盛的三餐，足可飽食，足富保健，又足減浪費，足省人力。

想起去年十一月下旬前往東京參加益友的廣告達人成田豐前電通公司社長、會長的追思會。追思會後由旅館走下長長的斜坡，去品川車站附近的日本料理店獨食獨酌。餐桌上放著紙巾，其上寫著「喫茶去」的斗大三字，而在左上角則有一標誌，是外圓內方，很像過去的錢幣。方形上下左右均有筆畫，未知其意。

揣摩甚久，始知可成一字為「足」，再猜再推，發現另成一字為「知」，又解又合，再有「吾」字躍進眼來，接著找出最後成字應是「唯」。於是連成「吾唯知足」之句子來。此句意似在告知客人，能上館吃飯要能滿意知足，雖吾唯一人也要感福心足。

開臺始祖雲從公於十七世紀後半，與其同鄉人自福建平和心田渡海來臺，千辛萬苦、胼手胝足地開墾臺中三張犁，省吃節用地開啟其家業。與來臺同鄉相比是有幸的吾唯立業置產。從先祖父口中得知雲從公的家業是以農立家，而家訓是勤儉持家。此家業已因蔣政權的平均地權、曾市政的土地重劃而五指可數，然家訓則傳至現在七代子孫仍薪火旺盛，人人知足。

田產祖厝不見了，子孫會歎命薄，然秉承家訓─勤儉持家，子孫認命知足地活躍在政經教界。三百年的家訓經過日殖與蔣政而依舊不減其火力。電通公司在日本是百年老店，其創設者光永星郎是明治時代記者出身，持著柺杖，以「健、信、根」三字做為社訓創立了行銷、傳播、廣告的百年電通公司。到了昭和時代被聯合國軍隊打敗而戰敗後，電通幸存，由領薪人吉田秀雄接任第四任社長，他秉承「健、信、根」社訓，又創員工工作信條，被日本經濟界、企業界奉為佳則，名之為「工作鬼才十則」。不僅電通員工背誦之，企經界眾多人員亦精讀之。臺灣的國華廣告公司許炳棠創辦人亦喜愛之而翻譯之，並在每日朝會上全體朗讀外又點名員工背誦之。

成田豐前社長師承吉田秀雄社長的「工作鬼才十則」發揮己才於日常工作，並服膺光永星郎創辦人的「三字訓」努力心胸在奠基建業，故能在其「與廣告共生六十年」期中，展開國際策略，新展活動業務，建立公司新樓，上市公司股票……等之豐功偉績。其一生以廣告推廣宗教信仰、國際邦誼、世界奧運……等，獲有多國政府之勳章。在追思會上，眾人說他能遵循古訓並光大之，並相傳其為人處事之優點長處。這種人人相傳無異於薪火相傳。家史、社史、國史或是來自此相傳，或可演成傳家、傳世。

在追思會上人云亦云，言傳又傳有關成田豐電通前社長、會長的事蹟。人聚則會有傳言，但古云：託人帶物，物會減少；託人傳言，言會增多。傳言會失真，也會存精。

為求祖先奮鬥史事不失真但求存精，年夜圍爐就由當場之長老的大哥講了些祖先故事。有似以色列人在過年時由年長者給年輕人講解摩西帶族人出埃及故事。一桌人一致贊成大年初一到祖厝與公厝祭拜祖先，並求了解賴家由來成長。

四輛車成一列，浩浩蕩蕩從北屯老家出發，前往三分埔祖厝。三百年前雲從公所蓋的土角厝已在前年毀於風雨。今天族人所看到的是在原地，依原樣所建造的磚瓦「五美堂」。門前有石碑豎立著，刻印著雲從公於何時從何地來三分埔落腳，並敘述如何奮鬥立業成家，族人如何傳衍等。雲從公生有五子，建蓋五美堂三合院。

雲從公有五子，第五房的天在公不幸早逝，由天在媽辛苦主持家業，培育日貴公。天在媽不改嫁，將纏足放開為天足而從事稻作。其貞節孝親成為眾人稱讚表揚之模範，後來入祀於彰化節孝祠。五美堂傳下了祖先之渡海來臺的勇敢，開墾荒地的辛勤，日常生活的節衣縮食，培養幼子的貞節孝親等之勤儉持家之家族的存精故事。

之後又前往位在二分埔頭張的「本源堂」。本源堂由日貴公所蓋建於二百年前。族人所看到的三合院是依原樣在原地，二年前興建完成的。本源堂較五美堂大多。由本源堂前往昌平公路有一條長長的保甲路，需走十五分鐘左右。路長但狹，只能讓牛車單向獨走，路旁是稻田或蔗田。這條保甲路是日貴公在其私有田地上開拓的。村人說：賴家出門不必踏到別人土地。

內人剛嫁來頭張賴家，在其回娘家時必須往來此路，常抱怨路長又無人，風吹則蔗葉作響，心感怕怕而欲奔，卻無處可奔。在臺中市街住慣了的內人，逛街探店是其時常，乃告訴以走保甲路時要心想北邊蔗田是百貨店，南邊稻田是委託行，如此可縮短路之長，減輕孤獨之怕。

日貴公生子有十二，幾乎人人擁有一片三合院。日貴公之四子德性公成人後在本源堂隔鄰蓋了「樹德堂」。其子連進公生於本源堂，居於樹德堂。其子煥章公亦即先父，則是生於本源堂，長於樹德堂，而在其壯年時興建洋房一幢於北屯。

本源堂公厝設有祭祀公業委員會管理。該委會主委在年初一就棄私奉公站在大廳門口迎接二十位尋根人。主委陪尋根人向祖先香拜，又發紅包給人人，並講解公厝重建原由，日貴公之自耕農田且買賣田地之往事。這使這些後輩感歎不如而羞愧。主委送吾等至大門時，對侄子、侄媳說：「賴家祖先度過大風大浪，經過風吹雨打，挨過烈日乾旱，能積產實因勤，能儲財實自儉。」賴家幸有這種族長，後代應感恩於心。

賴家除了勤儉持家外，又從先祖父連進公起投任於公職，連進公曾任北屯農業組合之發起人、保正等。先父煥章公曾任北屯區區長、臺中市市議員、豐榮水利會會長等，退出公職後出任北屯國小家長會會長，臺中新民職校董事，並在該校設置獎學金，獎助學生到國際競賽。其五子則設立五美文教基金會獎助北屯區四所國小學生競賽寫字、作文。

如上細數賴家由勤儉持家至熱心助人之項目實不勝枚舉。惜因失傳者多，留傳者有數。如有文人作家願為賴家記傳，或將尋回其真精。

龍年初一走春就到祖厝、公厝拜拜祖先，聽講故事，或可讓賴家子孫稍些感到賴家精神在勤儉持家、熱心助人。賴家雖不願公諸於世，然族人能以言相傳，或以字互承，則家世將會使族人更感有福生在賴家，努力以詩禮傳家，文章華國。

祖先之偉大在於創設了家系，在於綿延了子孫，在於奉獻了社稷。此脈暢通，則後人會飲水思源，效法先祖，成範傳後。

有一枝喜愛至深的日本製鋼筆，常用來寫信撰稿，因不善於保養，去年後半起，其墨水露出不順，極感苦惱。十一月赴日參加成田豐電通前社長、會長之追思會時，趁機奔往東京銀座文具店修理。此家文具店名為伊東屋，是賣筆、修筆之佼佼者。判斷筆尖有油塞，而短時間無法修理。修筆博士（Dr. Pen）都搖頭難醫，只好悻然帶回。

春節持回臺中家鄉，有空就東摸西探鋼筆，眼看手觸以求起死再生。四弟看醫不好，就表示其願意試試。就交給他，看到他將筆尖放進溫水杯裏，不久墨汁就不斷流出而染藍了白水。而後他就把筆頭與筆管拆開，再從筆頭放出筆尖，慢條斯理地以細針清理埋在筆尖細溝裏的污垢。經過三十分鐘，修理完畢，插上墨汁匣，輕按兩次，墨水從筆尖溢出。鋼筆主人見此而欣若狂，握住四弟雙手久久不放。四弟的土法煉鋼使一枝筆起死回生，真妙醫，一枝筆廢物再生實環保。鋼筆主人將可持續用此筆以寫信、撰稿，繼續其以筆與人溝通之樂事矣。

春節前後賴家三位媳婦準備菜肴讓一家人心事暢通，大哥主委講故事使先祖與後代一脈暢通，四弟修理致鋼筆流墨暢通，由中回北坐高鐵亦一路暢通。但願龍年有關社會意見，能有下意可上達之暢通管道，各自異見，能有右思左想之暢所欲言。

在九天連假的春節前後，有五天回中部家鄉，能圍爐，能走春，能讀書，能撰文，能見新，真心滿意足，在無大欲，無雄心之下，豈非「吾唯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