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藝的消失與重生

人間國寶▲陳萬能14歲隨父親學習製作錫器,經半世紀以上投入,2011年被文建會指定為「人間國寶」,是台灣一度輝煌卻經沒落的錫藝重要傳承者。(黃國峰攝)

中國時報【楊舒媚╱調查採訪】 七月的鹿港,中午溫度飆高近四十度,一級古蹟龍山寺正對面「萬能錫舖」的陳萬能老神在在,一會兒榔頭、一會兒換生炭火加熱過的焊頭,專注、細心地整理手上被「指鹿為馬」的作品,並以老師傅特有的修養不慍不火地解釋,「不是馬、也不是鹿,是麒麟!看,這個脖子扭回頭的動作最難,只有錫夠軟,能做得出來。」 一九四二年生的陳萬能,十四歲跟著父親學錫,至今做錫超過半世紀,人生第七十個年頭,以台灣當代錫工藝大師的地位,被文建會指定為「人間國寶」。人間國寶觀念源自日本,意思是「政府以力量介入保護的國家重要、無形而有『衰亡之虞』的文化財及其保持者」,在台灣,陳萬能於二○一一年被指定為「人間國寶」。 台語發音同「賜」 吉祥彰顯富貴 一般人對戲曲、木雕等「國寶」比較有概念,對錫藝沒那麼熟悉。其實,錫與台灣人關係密切。陳萬能說,「錫沒有毒,加上『錫』閩南語發音跟『賜』一樣,所以東西賜給人家,就取其諧音,以錫來做。很多錫製的公媽爐(香爐),就是取父母恩『賜』、祖先『賜』福的意思。」 錫因寓意吉祥被廣泛引為祭祀器物,另一方面,閩南人家嫁娶也喜用錫器。陳萬能找出一只泛綠變黑的茶壺,打開茶蓋,指著內部仍可見的光質說,「其實只要擦一擦就亮晶晶,但還是放著讓它舊舊的好,一百多年歷史,不要一擦就不見。」 陳萬能解釋,古早人家,新娘陪嫁品茶盤、酒壺、粉盒、檳榔盒...都是錫做的,「人家會從陪嫁中錫製品的多寡,來看新娘娘家底厚不厚。」他又講,「入門看交椅茶几,桌頂看花瓶五賽」。「五賽」就是佛桌上用錫打造的燭台一對、花瓶一對、檀香爐一只,「過去人們是從佛桌上錫製品的數量與精緻,來評斷一個家庭的環境優劣。 唐山傳技到鹿港 師徒遍全台 錫可顯富貴,清乾隆四十九年,鹿港和大陸泉州蚶江對渡,鹿港萬商雲集,富貴至極,製錫的手藝於是隨「唐山師傅」入台,發展至嘉慶末年鼎盛時,鹿港錫舖一度多達六至十家,錫藝也由鹿港車路口的錫坊街,師徒相傳至全台各地。 錫藝隨錫器生意發達而發展,不過,一八九五年甲午戰爭後台灣受日本統治,日本政府實施皇民化下令台灣家庭把佛桌、燭台收起來,擺上日式神龕,到了戰後,經濟蕭條,大家只好把過去被下令收起來的錫器拿出去賣。陳萬能說,「以前收破爛的喊有『有酒矸通賣否,歹銅、舊錫、簿仔紙,通賣否』,其中『歹銅舊舍』中的『舍』,其實是錫的閩南語發音,就是收『壞銅舊錫』的意思。」 錫器被當成「壞銅舊錫」賣光光,加上匠師手法一成不變,以及價格變貴,和加入含毒的鉛,錫市大舉沒落,鹿港錫舖一間一間關門」。 戰後蕭條賣錫器 被當壞銅舊錫 當時陳萬能因此改行做印刷,或到廣告社幫人畫看板,但一天撇見父親珍藏的上百年、先祖從家鄉帶來的壽山石模具及打錫工具,被棄在牆角不用,感觸良多的陳萬能想,「我不能讓它就這樣斷掉。」於是到「壞銅舊錫」那裡收購錫器,用重新鎔開的錫漿打錫。 為找出錫器活下去的市場,陳萬能將傳統佛具龍燭、柑燈合而為一,使其一件具兩件功能。陳萬能為賣出這件作品,買單程車票到萬華,想說物件賣出後再買車票回家,沒想到商家連看都不看一眼,陳萬能講,「我當時眼淚都要掉下來。」後來陳萬能請託是熟識朋友介紹,老闆才願意瞄一眼,但就這一眼,老闆看出陳萬能錫器的實用性、藝術性,當場買下一對「攀龍柑燈」,並大量訂購。 陳萬能靠改良使老金屬有了新市場,但陳萬能不滿足,詳加研究錫鍛面與柔韌特色,運用掐絲與扭轉等技法,創造可以講出古典寓意,又可以讓馬的鬃毛、虎的鬚捻、衣服縐折等細節栩栩如生的立體造型,使錫有了新生命。 改良增加藝術性 老金屬獲新生 高度藝術性使陳萬能錫器名聲超越以大宗生產聞名的馬來西亞錫器,他製作的龍舟為此被國家敦睦艦隊借出隨艦出國展覽兩次;二○○五年兩岸「破冰之旅」,連戰也帶了他的「牡丹鳳凰」送北大、「方形獸耳龍紋瓶」贈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台灣民主化後三位國家領導人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都用過他的錫器;而今全台灣兩百多間較具規模的廟宇,也都擺著陳萬能錫器,鹿港一級古蹟龍山寺正殿,便存有一對大型「攀龍柑燈」。 原有「衰亡之虞」的錫藝,在陳萬能手中存留且發揚,而「傳統工藝必須跟隨社會脈動前進,保持現狀是落伍,且必須要在艱苦中磨練」,則是這位人間國寶盼望絕技世紀流傳的「人間宣言」。 (「消失與重生」專題去年三月至今所有內容,請見官網「台灣3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