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洗澡

中國時報【陳雨航】 所有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剝光衣服，衝到水池邊舀水便往身上沖，一塊肥皂從頭打到腳，再舀水，什麼赤身露體的羞恥心，在那一刻通通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關於洗澡時候的社交、密謀，甚至於流血暗殺，以古羅馬為背景的歷史片或美國的幫派電影也所在多有。前一陣子還流行說，「喬」事情最好在三溫暖，大家裸裎相見，機關難藏，以免被錄音舉發。 洗澡是大題目，足以寫一本文化史的專書吧，我只能寫一點在軍隊裡洗澡的事。 當過兵的人大概很難忘掉第一次的洗澡經驗，那當然是一次震撼。在成功嶺的第一天，理了光頭，換上軍裝，在眾班長的呼呼嚇嚇之下，像一群鴨子被趕到東趕到西，……然後在傍晚時分脫下外衣，只穿寬大的草綠色內衣褲，帶著盥洗用具被帶到連部所屬的水池。一聲令下，讓我們在三分鐘之內洗澡完畢。自從知道個人隱私這件事之後，洗澡都是一個人的事，在別人面前裸露全身是絕無僅有之事。前一分鐘還在想這要怎麼洗？命令發出後便沒了多餘的思考，跟著所有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剝光衣服，衝到水池邊舀水便往身上沖，一塊肥皂從頭打到腳，再舀水，……三分鐘你要完成這麼多的動作，班長還在一旁喝斥兼倒數讀秒，什麼赤身露體的羞恥心，在那一刻通通丟到九霄雲外去了，洗淨與否不論，你只想和大夥兒一樣草草洗完，不要被抓到隊伍面前當反面教材。 軍隊裡講階級，日常管我們的士官班長，其實有的也才熬過新兵和士官班訓練，年齡和我們相埒。有一回，我們幾個人受命到連部浴場水池端水回來清洗水泥集合場，一進浴場，看到角落那兒一個人在洗澡，原來是一位班長，這些班長也是在此洗澡，只是他們會挑選沒人的時候。那位平時對我們斥喝最兇的班長一時之間有點尷尬，稍微挪動身體的方向企圖背過我們。我們當然不動身色，趕緊舀了水出去，免得麻煩上身。到了連集合場，把水一潑，幾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真的，剝下「虎皮」，那傢伙不就像是鄰家那位鬍子還沒長齊的小弟嗎？ 受完訓回家，以前洗澡前會刷刷澡盆的，現在都免了，能夠從頭到腳好好洗一遍澡，還有熱水，天堂堪比。到了學校宿舍，澡房雖有隔間，但門簾早不知去向，經過軍營洗禮，冷水，裸裎都不以為意了。 隔了多年，學業修畢，我得重新入伍服役。這回在南部，雖然還是從基礎教育開始，但畢竟不是昔日的菜鳥，心情上因而有了餘裕。 兩個月受訓途中，遭遇到颱風嚴厲的襲擊，營房還好，但有一個連的澡堂被吹得殘破不堪。澡堂尚未修，但澡還是要洗的，偏偏那地方是師部幾位文書女職員下班騎車必經之處，是有人鼓譟還是怎樣？師長在全體部隊面前大發雷霆，將參與沒參與的我們狠狠刮了一頓。 說在群體中，特別在當兵的時候，男人們會做出平時有禮而不為之事，其實這並非男性專利。被師長狠刮之後未久，一個傍晚，我們在洗澡時，一輛十輪大卡車從牆外駛過。我們連的澡堂未受到颱風肆虐，但它在高牆和屋頂之間有條近一公尺高的空間，高高的卡車上可以一覽無遺，一群穿軍裝的女性高聲大笑大叫起來，據說她們是康樂隊的隊員。記得有位仁兄自我調侃說：「我們失身了。」 最近在日本女作家邊見純（暫譯）的《男兒的大和》裡讀到一段洗澡的事，略述分享。日本帝國海軍史上數一數二的戰艦大和號，在太平洋戰爭時期，曾長期碇泊在赤道附近的特魯克環礁，那兒一星期有兩三回，雨季則幾乎是每天都有驟雨來襲，這是艦上官兵所期待的。 遠遠的水平線上黑雲湧動的時候，即使在操練中，甲板軍官也會下達號令：「驟雨將臨，準備洗澡！」 於是官兵在歡聲雷動中，脫光衣服，拿起肥皂和毛巾，登上所有的露天甲板，準備迎接瞬即到臨的狂風暴雨。 想像一下，近兩千位赤身裸體男兒站立的壯觀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