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第一位教「性」的男人──專訪晏涵文教授

臺灣第一位教「性」的男人──專訪晏涵文教授

什麼樣的人能做「性教育」?眼前,是人稱的「臺灣性教育之父」晏涵文。走進他杏陵醫學基金會的辦公室,有種說不出的溫馨。牆上掛有半抽象的畫作,辦公桌及書櫃上充滿大大小小擺飾,幾處角落擺有色彩繽紛的人工盆栽,連桌上、櫃中,不乏充滿童趣的玩偶(絨毛玩具)。乍看之下,似乎與晏涵文的身分年紀不太相襯。應該,都是學生送的吧?「不不不,許多是我買的,」晏涵文說,「我是個愛美的人,連老婆的衣服都是我挑的!」

剛與妻子結束長達二十三天的南美洲之旅,晏涵文馬上投入「張老師」基金會的研習;幾天後,又要受邀前往澳門,為當地師資舉辦性教育課程。三十餘年來,從身為國內性教育的先鋒,到擔任亞洲性學聯盟主席,繼而頻頻走訪兩岸三地,放個長假,一直是晏涵文的心願,因為,他從來沒辦法請假超過一個星期。

如此忙碌,象徵他在專業上有亮眼成績,同時,也意味著性教育的版圖,愈來愈廣。他是怎麼打下這片江山的?尤其聽說晏涵文早在民國70年就為《中國時報》週末版撰寫「性、愛、婚姻」專欄,成了當時仍保守的社會風氣下,頭一位公開大談「性」的勇士,其中的過程就更令人好奇。

是媽媽,讓他從此把「性」說出口。

「其實放眼全世界,大家談的『性教育』都是『全人教育』,而非狹義的生理、生殖相關的知識。」一開始,晏涵文就先開宗明義地定義了「性」,在他眼裡,性教育是一門「親密人際關係」課題,根本沒什麼不好談的。而且,在普遍只注重教導學生「做學問」的教育體系之下,缺乏學習「做人」的機會,性,甚至需要大談特談。

什麼是「性」?晏涵文說,在夫與妻之間,兩個毫無血緣關係之人,如何成為家人?關鍵就是「性」。但是在這個定義之下,性又非「性行為」就足矣,更強調一種性行為之外的互屬感與關係。

「人自呱呱墜地,最原始的本性是『搶別人的玩具玩,不給別人玩自己的玩具』。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牽引的人,如何能拋下一部分自我、顧慮對方,好好生活在一起?這都是要學習的。」晏涵文解釋,性,學問其實可大了。

話雖如此,但晏涵文在民國66年自美學成歸國時,也曾憂心是否真能結合所學,在人前談「性」。

首先給他肯定力量的,是他當時任教省立臺南女中校長的母親。「趁著母親來臺北出差,我把我要講的『性』,在媽媽面前講一次。媽媽聽了,覺得沒問題,我就決定談了!」

明明人人都有需要,除了他,卻無人敢談。

這一談,可讓晏涵文大紅。靠著個人的演講和專欄,他打響了知名度,甚至讓許多前輩們對他喊出「久仰」;而他因在師大任教,帶領許多中小學師資培訓課程討論情感問題、學生問題,獲得熱烈迴響,老師們反應非常需要這樣的課程。就這樣,晏涵文開始在這塊人人有需要,卻無人敢談的處女地上耕耘。

「許多人不好意思談『性』。而我的理由很簡單,談『性』是發揚人性、尊重隱私的事,目的是幫助人們在親密關係中有更好的發揮。」一旦立場不同,講出口的「性」也截然不同,健健康康、坦坦蕩蕩的,和必須隱諱的色情完全沾不上邊,晏涵文根本無需忌口。

他就以這樣的模式闖蕩數年,單打獨鬥的日子,終於在民國78年畫下了句點,同時,也將性教育推至更寬廣的層面。

該年,他受杏陵醫學基金會董事長吳東瀛之邀,擔任執行長,成立「家庭生活與性教育中心」,開始集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和資源,一起談性,正式以有組織、有規模的方式推廣性教育。

問題,除了演講、寫文章,為老師們設計課外教學的教案,性,還能怎麼談呢?

「董事長原先建議拍宣導影片。我覺得效果可能不夠好,認為應該以調查臺灣本地的性教育需求為先,擬出『本土化性教育概念綱領』,融入國民教育。」

不甘臺灣教育體制,把性的寶藏給埋沒。

民國78年至80年間,晏涵文申請國科會經費,全力著重在研究,擬出國人從幼稚園至高中的十三年間,各階段的性教育重點。這些要點,從民國82年就陸續進入教育部的教科書綱要裡;也就是說,你現在所看到的課本,都是根據這套綱領所設計的。

這樣一來,晏涵文的「性」,影響遍及全國,橫跨世代。莫怪了,有人稱晏涵文為「臺灣性教育之父」,因為他不僅開風氣之先,更積極將正確的性觀念融入基層教育,影響一路至今。

「很多人不知道,臺灣的性教育是領先亞洲各國的。而且,我們是以全國為對象做實徵性研究,可明顯得知推行性教育與否,學生行為有何改變,在國際間享譽盛名。我們真的做得很好!」

在認同臺灣性教育成果的同時,晏涵文卻也表示無奈:「健康教育不列入考試,所以紮實、豐富的性教育課程與教材,被很多學校犧牲了。」不聘請專業的老師,甚至將課堂挪用其他科目考試……,臺灣目前的教育環境,埋沒了國內性教育的資源寶藏。

他還記得國內曾有報導推讚北京一套性教育教材,晏涵文得知後,心中五味雜陳:「其實我們早就在做了,而且,他們還是由我們培訓的!」

退而不休,樂於當「性教育終身志工」

民國百年盛夏時,晏涵文年屆六十五,自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榮譽退休。但在性教育領域,他不會休止,這是他一生的職志,今後的身分轉為「性教育終身志工」。

短短一個小時的訪問裡,晏涵文從他的個人志業、基金會組織、乃至全國課程的方向談論「性教育」,不難讓旁人感受到「性教育」是門極大且需認真以待的課題。但在訪談將近結束,我們輕鬆地從辦公室的擺設聊到退休後的計畫,只見晏涵文喜孜孜地分享希望如何深度遊歷世界各國,接觸攝影、歌唱;還有,愛美的他,是如何與妻子在生活中巧妙分工(妻子擅長釘釘子、他負責逛街買衣服)……。

自由、充實、快樂地在不同的年齡、性別角色中進出,歡喜地面對生命每一個階段的來臨,寬心迎接身體的變化,熱愛生活……。輕輕地,在一番日常輕鬆敘述裡,我們看見身心健康的鮮活定義,「性教育」的宗旨,在這一瞬間竟異常鮮明。

什麼樣的人能做性教育?晏涵文已經做了三十餘年,也實踐在生活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