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風災後五年,小林村族人的下個一百萬

「小林大滿舞團赴日演出?」

上週一,一場記者會在行政院裡舉行。部分媒體記者帶著疑惑,走進會議室,不明白這「小林」是何許人也,更遑論「大滿舞團」。

直到記者會開始,他們才明白:原來是 2009 年那些從莫拉克風災中倖免於難的小林村族人!

待到族人開始放映紀錄片,看著片中族人如何經歷與親人永別的傷痛,之後族人決定走出來,自發性地組成大滿,及成立的辛苦…… 團員羅潘春美阿嬤上台,眼眶泛紅地發表感言:

「有錢也跳,沒錢也跳,就連只有兩千塊的出團費也要去跳,還被人家嫌跳不好......」但就是要讓外界看到,「小林人已經重新站起來了!」

兩年多過去,他們不停地在各地演出,終籌得 100 萬,可以在這週赴日義演,回過頭來撫慰日本 311 海嘯受災居民。此時此刻,許多記者朋友早已紛紛落淚……

他們是來自高雄日光小林的大滿舞團,他們永遠的家在甲仙的小林部落,是實實在在、奮力跳出每位團員背後真實故事的大武壟族人。
 

大武壟族年輕團員在赴日義演記者會上致詞時,均忍不住落淚。
大武壟族年輕團員在赴日義演記者會上致詞時,均忍不住落淚。



誰是「大滿」?誰是「大武壟」?

「大武壟」一詞最早出現在 17 世紀初《台灣略記》裡荷蘭教士的記錄。而舞團的名字「大滿」,正是來自某些大武壟族部落的自稱:Taivoan,閩南語音近「大滿」,因此又稱為大滿族。早年如花蓮大庄及高雄荖濃的大武壟族人,都會自稱是「大滿人」,他們所釀的酒也稱為「大滿酒」。

很多人常把大武壟族和知名度越來越高的西拉雅族視為同一族,但很多人並不這樣認為,因為兩者的語言、文化,均有很大的不同。

舉例來說,人類學家劉益昌教授就以考古的證據發現,大武壟族和西拉雅族的文化呈現相當大的不同。語言學家李壬癸教授比較後,也發現大武壟語和西拉雅語有很大的差別。

即使是現今:西拉雅族拜壺,但大武壟族並不拜祀壺。除此之外,五仙女、七仙女等多神靈的概念,還有鷹、烏鴉、燕子和大卷尾等鳥類對於大武壟族的重要性,甚至他們將原本捕魚用的漁笴綁在公廨的將軍柱上作為「向笴」,為之賦予宗教信仰的神聖意涵,都是台灣其他二十幾個原住民族所未見的!

於是就和許多平埔族群一樣,大武壟族獨特的文化一直都未曾消失,只是外面的世界變得太快,讓他們的文化來不及被看見。
 

1930 年,日本人淺井惠倫於小林村所拍攝的大武壟族牽曲,至今仍讓八八風災倖存族人觸景傷情,彷彿看到自己罹難的親人一般。
1930 年,日本人淺井惠倫於小林村所拍攝的大武壟族牽曲,至今仍讓八八風災倖存族人觸景傷情,彷彿看到自己罹難的親人一般。



重新找回身為大武壟的喜悅時,劇變驟臨

1990 年代後,族人開始積極復振大武壟文化,教導他們下一代:
「為什麼小時候阿嬤告訴你,不可以在那邊那間小廟(公廨)玩耍」
「為什麼農曆 9 月 15 日要跳牽曲」
「為什麼我們的台語,有很多別人聽不懂的字」
還有,為什麼說「我們是大武壟的小孩」!

當族人沉浸於找回族群認同的喜悅沒多久後, 2009 年,莫拉克颱風襲臺,洪水與土石淹沒了小林部落 100 多戶人家,造成近 500 人失蹤,是該次風災受災最慘重的部落。

風災後,許多單位都投入重建工作,也為他們建了永久屋,然而就像族人在當天記者會所說:
「硬體的家或許已經重建完了,但內心的家可能還沒……」

倖存的,並不好過;在一夜之間失去許多以往熟悉的生命,很多人風災後數年都無法好好工作,更遺憾的是,甚至有族人因為走不出親人驟逝的悲痛,也選擇離開,走上絕路……

在族人最困難的時候,該用什麼方式,來讓大家重新振作呢?

那就跳舞吧!

用歌舞,重建族人的心,為關心的人打氣

「每位團員,都是用眼淚在跳舞,」團長王明亮寫實地道出舞團對每位團員所代表的意義。

於是,族人在兩年多前組成了大滿舞團,希望藉著每週排練、聚會,互相振作,重新把心凝聚。

而後隨著族人的心漸漸強壯,他們開始想起災後所收到的每一份關懷與協助;於是他們開始在全臺進行巡迴演出,更沒忘記當初災後積極協助他們的日本友人!

於是舞團所有人將赴日本 311 海嘯重災區義演視為長期目標,希望以自己的故事為日本災民打氣,以舞蹈撫慰他們的心,更想讓所有關心他們的朋友放心:他們已經重新站起來了。

整整兩年多,所有團員都不支薪,酬勞全交回舞團,最後終於存到 100 萬,讓全團可以在今天赴日一週,到日本 311 海嘯重建區岩手县山田町義演!
 
在這個 100 萬達成後,那舞團的下個使命是什麼?

舞團的第一個一百萬之後

其實當初舞團成立還有個最大初衷,那就是文化的傳承。

莫拉克颱風在一夜之間,帶走了許多有形、無形,屬於小林的記憶:有形,如山邊那間小公廨;無形,如許多老人家的回憶,現都已沈睡在獻肚山下的那片泥土。

「有時候想一想,老人家就剩這些;他們如果走了,我們文化就沒了......」記者會上,年輕族人一想到風災對小林大武壟族人所帶來的遽變,早已泣不成聲。

於是他們土法煉鋼,藉由編舞與唱歌,重新找回對祖先的記憶:

每當大滿舞團演出,必定是以「加拉瓦兮」這齣舞碼揭序 ── 那是族人夜祭必跳的牽曲,也有開始每年休息養生的下半年的意味。

陸陸續續的舞碼如「愛戀情」、「婚禮」,則是根據部落老人家的回憶,以歡樂的舞蹈重現以前部落男女狩獵、農耕,到結婚時,帶著酒與檳榔到公廨祭拜祖靈的情形。

每每到部落,看到他們比其他原住民族還要深邃的輪廓,聽見那夾雜在台語裡的許多南島單字,瞥見南島民族專屬的趕鳥器和漁笴,我甚至知道哪些人家還會造陷阱抓山豬與飛鼠...... 我都差點忘了,這些人,我們政府遲遲不肯承認他們是原住民族 ── 即使他們並不晚於其他族群來到福爾摩沙。
 
大滿舞團每次演出所必重現之大武壟族牽曲「加拉瓦兮」,彷彿稟告祖靈:「我們正在傳承祢們的魂,祢們的文化。」
 

舞碼「婚禮」重現過往平埔族群的婚禮。
舞碼「婚禮」重現過往平埔族群的婚禮。



大滿舞團已經完成他們第一個一百萬的目標,回饋國人與日本友人的幫忙,那未來呢?

我不是舞團成員,但未來如果能繼續透過這樣的普羅藝術,讓更多人看到越來越少人知道的大武壟文化,看到族人對自己祖先文化的重視與傳承,甚至是因而讓政府認真思考,這些「臺灣的主人」還真真實實地存在臺灣,願意把「原住民族」的名字還給他們,那應該會是一件很棒的下個百萬目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