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笨，我只是不忍心—清明節想說的故事

星期日上午九點鐘正，我們一行五人由妹婿駕車出發去萬里掃墓。

我們相約掃墓後，要去一家位於台大活動中心的餐廳吃一頓午餐，為大姊慶生，藉此順便聚聚。自從妹妹走後，我們每年也都只能用這種慶典或是紀念日的時候，和妹妹留下來的孩子莉奈公主聚聚，一晃也十二年了。莉奈公主從當時的小學畢業生也成了大學畢業生。

忘了從哪一年開始，莉奈公主開始寫故事講故事，慢慢建構起一個非常龐大的虛擬世界，而這個虛擬世界中的人物，卻都是由真實世界的相關人物來扮演。就像萬里山區的大霧一般，莉奈寫的「瘋狂村」也帶著謎一般的情調，而她講故事的口吻酷似她的外婆，我們都認為莉奈公主得到了我們媽媽講故事的真傳。在過往單調而苦悶的歲月，媽媽也是藉著一個又一個沒完沒了的故事，從殘酷悲苦的現實生活中暫時逃避。

掃墓後，我們坐在預定的餐廳點著菜，二姊提議每個人來回憶一下媽媽生前對我們說過的話。大姐回憶說，爸爸告別式的那一天，有一個最應該來給爸爸鞠躬的人竟然缺席了，爸爸生前曾經給過他很多的幫忙，大姊忍不住對著媽媽一直抱怨。媽媽卻雲淡風輕的說，那個人一定是自己過得很不好，不想在眾人面前露臉，其實最可憐的是他自己啊，別再提這件小事了。大姊的結論是媽媽心胸寬大而仁慈，總是能替別人著想。

二姊回憶說，在媽媽非常衰弱的壞心情下，她望著窗外的一片綠意盎然嘆口氣說，真沒有想到我的晚年可以住在這麼好的地方，我真是太幸福了。二姊說，通常人在很衰弱不舒服時都很容易想到很壞的事情，可是媽媽卻想到很多幸福和愉快的事情，對這一切都充滿了感念之心。妹婿忽然說了一件我們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他說媽媽在要走的前幾天，忽然對他吩咐說，你一定要好好善待你的女兒啊，她是失去母親的孩子，失去母親的孩子最可憐。因為媽媽就是在很小的時候失去了母親的，她和她的後媽相處得很不好，最後才決定離家出走。妹婿在媽媽跟前向她保證，她會盡一切力量照顧莉奈公主，不管是物質或是精神。這十二年來妹婿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心神和氣力，守住對他岳母的承諾，將莉奈公主帶大。

我在床邊替媽媽按摩或是陪著媽媽聊天時，媽媽對我重複說著她對人生的許多想法。她說很多年前隔壁鄰居的年輕媽媽過世了，留下了幾個年幼的孩子沒人照顧。媽媽天天都去替那一家人買菜燒飯洗衣，爸爸常常抱怨媽媽不顧自己的家。鄰居的男主人對媽媽說，等到他找到了傭人之後，媽媽就可以不用來幫忙了。爸爸痛罵媽媽說，你那麼好心，他卻把你當傭人看待，你真的是世界上最笨、最蠢的女人了。媽媽在她臨終前回憶著這件事情，淡淡的苦笑說，我不是笨，我只是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