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有錢人興玩有機農業

這一天是桑迪‧勒納(Sandy Lerner)的戶外日。這一天真是太不順了。

這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快接近傍晚的時候，58歲的科技先鋒、思科系統的聯合創始人勒納仍在工作，開著她的Land Rover在牧場和穀倉邊行駛，她的這處艾爾希爾農場(Ayrshire Farm)位于弗吉尼亞州的阿珀維爾(Upperville)，占地800英畝（約合3.2平方公里）。她正嘗試調整心緒，適應這裡的草長得有點太快的現實。她需要面對的可能結果是：她的乳牛群——全都是珍稀品種，是「大農業」和工廠化養殖大行其道之前的年代裡美歐農場主飼養的最好的品種——可能會覺得這草太硬、太難嚼了（也就是說，太不好吃了）。而且，如果草長的太高、太硬的話，可能會戳到乳牛的眼睛。

於是，勒納拿出手機打電話，一次又一次地下命令。她想要確保手下那100名農場員工中有人把這些乳牛轉移到草地維護稍微正常一點的地方，讓牛能正常吃草。她態度生硬，坦率認真，這一風格是上世紀80年代在男性主導的科技界打拼的經歷遺留下來的。她沮喪地對艾爾希爾農場的一名經理說：「我當然希望有東西能把這草吃掉。」她指的是農場上的一片草地。一分鐘之後，她結束通話，開始從更寬廣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這是當天下午她要讓員工注意的多個問題之一。「我將這個稱為『農業愚蠢』。」這位女強人說。

如果說勒納對這件事的反應有些過度的話，那是因為她對自己的養殖方式有強烈的使命感。你已經聽說過有機農業，但勒納不僅是有機認證（2002年美國農業部授予的稱號），還有人道認證（這不是政府給的稱號，意味著除滿足其他要求外，她所養的牲畜還有良好的住處、有休息區）。她還自己研究，考察松節油等自然物質如何在農場的各項任務中發揮作用。她養的牲畜大部分都送到當地的一個美食市場和自己的一家餐廳。

美國正在經歷一場有機食品熱潮，一大堆名氣如雷貫耳的名人都參與其中。這些人包括歐普拉，她在自己位於夏威夷茂宜島的有機農場種植羽衣甘藍、胡蘿蔔以及60多種其他蔬菜、水果和藥草，還有喜劇演員羅西妮‧巴爾(Roseanne Barr)，在夏威夷大島的有機農場種植夏威夷果和其他農產品。時尚界大亨、高級鞋類品牌Manolo Blahnik的正副總裁喬治‧馬爾科穆斯(George Malkemus)和安東尼‧尤爾蓋季斯(Anthony Yurgaitis)在康乃狄克州利奇菲爾德有一個乳牛場，那裡的325頭乳牛以牧草飼養（至少是在天氣允許的情況下；否則的話，乳牛吃的是以高質量乾草和優質飼料構成的特別飲食）。就連股神巴菲特也間接參與，他的兒子霍華德在美國和南非共照管著1萬多英畝（約合4047公頃）土地。雖然這些農場不是有機的，但主要是出於人道主義目標——也就是宣傳可持續農業。此外，霍華德也致力提倡許多關注水土保持的做法。

這項紳士（或淑女）務農運動還衍生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品牌。比克曼男孩(Beekman Boys)就是一例，這是廣告業高管、作家約什‧基爾默-珀塞爾(Josh Kilmer-Purcell)和醫師、瑪莎生活多媒體公司(Martha Stewart Living Omnimedia)前高管布倫特‧里奇(Brent Ridge)的組合。他們六年前購買紐約州北部沙倫斯普林斯的歷史著名地產Beekman 1802，將其改造成有機農場，同時成為媒體和商品化王國的焦點。他們的企業經營範圍包羅萬象，從農場附近出售山羊奶酪和抱枕的商場，到有關城市人下鄉的真人秀節目The Fabulous Beekman Boys，在綠色星球環保頻道(Planet Green)和烹飪頻道(Cooking Channel)播出，這一切的主題仍然是農業，更確切地說，這體現了如今這群衣冠楚楚的農民共有的回歸土地理想的農業。

儘管這些精英存有良好的意願，有機農業的經濟學可能會大大打擊他們的宏大抱負。他們都是在生活中獲得成就的人，然而專家說，儘管貼上有機標籤或其他類似做法，意味著產品價格更高，但不一定能實現收支平衡。這樣做的成本太高了。就這點而言，幾乎所有的農業，無論是有機農業還是傳統農業，如果脫離工業化農業生產，就談不上經濟效益。2013年美國農場預計收入中值是多少？美國農業部數據顯示，實際上為虧損約2300美元。即使興起了有機農業熱潮，但美國農場數量已急劇縮減，從上世紀30年代近700萬個下降到目前的220萬個，這有何奇怪的呢？

誠然，拿務農作為消遣的人鮮以發財為目的，但大部分人都說，哪怕只是為了向世人展示他們宣揚的務農方式有著更廣泛的優點，他們也希望看到獲得經濟效益。這是讓勒納非常關切的問題，她最初通過思科（1990年她與這家電腦巨頭分道揚鑣，和商業夥伴共獲得超過1.5億美元的薪酬）和Urban Decay獲得第一桶金。Urban Decay是她1996年與人合作創立的化妝品品牌。勒納在加州農場長大，她不願把農業僅當作一項業餘愛好。1996年，她花700萬美元買下艾爾希爾農場，這個農場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初。她說，她之所以把這個農場打造成複雜的有機農業業務，是希望找到養殖和種植最佳食品的方法，供其他小農場借鏡。

目前為止，勒納已將大量美味的牛肉放上餐桌，還有豬肉、雞肉和火雞肉。她主要透過自己位於當地的美食市場Home Farm Store銷售肉製品，或是在她的英式餐廳Hunter's Head Tavern提供特色肉食。這家餐館離艾爾希爾農場很近。但據勒納表示，她的年收入700萬美元，目前尚未盈餘，業務包括該地區的另外兩個農場，她擁有的農場總面積達1,200英畝（合486公頃）。有時候，她有意以非營利實體形式來營運農場，特別是考慮到她在有機農業操作的研究方面所投入的大量時間和精力。（她的最新研究確實專注於松節油作為有機環保物質的一面，從樹上提取的松節油可以清除牛腸道中的寄生蟲。）只是，勒納拒絕放棄。她不願透露虧損規模。

這個在農場上各種工作幾乎都做過的女子說，如果沒盈餘，沒人會重視你。她曾監督農場附帶的17,000平方英尺（合1,580平方米）的房產的修繕，還曾照顧新出生的小牛。艾爾希爾農場對勒納而言，已經不止是商業提議，而是變成嗜好。勒納說，務農需要一項包括12步的計劃。

勒納將是第一個承認她所做的事並非前所未有的人：拿務農作為消遣的傳統可以追溯到至少三個世紀以前，最早起源于英格蘭，是那些有地有時間的人的後院科學。在美國，包括喬治•華盛頓在內的多位開國之父都響應務農的號召。作為集財富地位於一體、具有遠見卓識的人，華盛頓曾努力嘗試新的方法輪作農作物，保持土壤肥沃。但正如勒納說所的，拿務農作為消遣也是自我的展示，就像這幾年開好車拉風一樣。她說，這是過去人們界定男子氣慨的方法。「你有沒有冠軍豬？有沒有冠軍牛？冠軍桃呢？」

如今，紳士務農運動伴隨有機農業運動的發展而重新找到有利可圖的市場。按照倡導有機農業的人士的說法，因為主流農業在田裡使用殺蟲劑，在畜棚裡使用抗生素和生長激素，以及政府補貼來維持整個營運的大農場了（據美國環境工作組織統計，自1995年以來，政府向農場提供2,560億美元補貼，大部分是大型農場。）這為有機農業提供空間，使之成為一種可以替代主流農業的方式。有機農業通常規模較小，很少有或沒有政府的支持。但有機農業費用高昂，並非每個人都能採用。

從事有機農業的人是那些欣然接受有機農業運動的環境和健康意識——很多在「有機」的號召下的從事者是出於飲食方面的擔憂——以及能夠承擔高額費用的人。如果他們享受一項巨大的挑戰，就更好了。農業管理顧問福斯特(Mark Faust)說，這些人以務農為消遣，是因為這比他們所在的商界有更大的挑戰。他與多位閒暇時務農的商界高層進行過廣泛密切的合作，這樣的人既開福特F150輕貨卡車又開林寶堅尼(Lamborghini)。

在有機農業方面，規模是出現盈餘的一大難題。在各個方面，傳統工廠化農場享有規模效益；不只是大規模購買飼料和種子，還有控制病蟲害和雜草。比如，在一個有機農場裡，除草可能是項更耗費體力的工作，因為可能涉及到人工除草。農作物可能因各種問題枯萎，沒有除草劑去除雜草。

佛羅里達州成功的房地產經紀凱特勒(Steve Kettelle)遭遇過一場季末的枯萎病，土豆絕收……一天內可能就都完了。凱特勒在房市泡沫破裂前部分退出了房市，之後在紐約州派恩城開了有認證的有機農場。凱特勒逐漸學會了保持農作物的多樣性，以防一種農作物絕收，而這種情況不可避免地會發生。他認為自己是個成功的案例，因為他大約五英畝（合2公頃）的農作物實現了盈餘，但他承認如果將自己花費的時間計算進去，他每小時賺的錢可能還不如最低工資。

其他農場主人面臨著別的挑戰，從拿到有機認證需要花費的時間和取得的相關文件，到為他們種植或飼養的東西找到有利可圖的市場。找市場讓蘭迪•威廉斯(Randy Williams)感到頭疼。他是休士頓的律師，專打破產官司。他有一個小型有機農場，離他家約10哩（約16公里）。從生產的角度看，他養的產蛋雞和奶山羊都相當不錯，種植的生菜作物、果樹和堅果樹也很好。但生菜產量只有幾十棵，因此他不得不把這些蔬菜送到當地的一個農產品市場販售，或在他的律師事務所兜售新鮮雞蛋。威廉斯問道：「光靠這個怎能糊口呢？」他承認，這個農場每年都得讓他賠上幾千美元。

對勒納來說，現在的主要問題是，上面提到的所有問題。讓她大傷腦筋的不僅有規模問題，還有供給有機農場的東西往往成本都更高，例如，飼料比一般貴三到五倍。在給自己的產品找買主方面，她也頗感頭痛，尤其是有機牛肉的生產成本太高，而市場的承受能力又有限，「我們有些牛排已經賣到42美元一磅了」。再者，政府及其他機構關於有機農場須如何營運的規定也讓她苦不堪言。勒納說，這些規定常常毫無道理，或彼此衝突。為什麼要擔心草長太長戳到牛的眼睛呢？如果一頭牛因為眼睛被戳而得了紅眼病，勒納就得用抗生素為它治療，這也就意味著放棄了「有機」；若不治療，又違反人道準則。她說，這是農場上的「第二十二條軍規」式困境。

當然，並非所有有機農場主人處境都這麼艱難。很多人因為他們的產品能賣得上高價而大為受益。愛荷華州立大學2011年的一份研究顯示，同一塊農場，種植玉米、大豆、燕麥和苜蓿等農作物的有機農地比傳統農地的回報每英畝要高200美元。另外，值得注意的事是，一些有機農場會成為規模相當大的實體，如已有29年歷史的加州專業生產有機農產品的Earthbound Farm。這個農場的收入超過5億美元，其首席執行長斯維特(Charlie Sweat)指出，他也會碰到小有機農場遇到的一些挑戰，但他認為，如果企業家有時間和耐心了解，有機模式就可以奏效，「當你開始進行有機種植時，你就要開始接觸土壤，這不是一蹴而成的事。」

在農場勞作的漫長周五結束了，勒納正以她最熟悉的方式放鬆——在自己的餐廳享用悠閒的晚餐。這個餐廳位在弗吉尼亞郊區，帶有些許快活又古老的英格蘭風味，餐廳外有客座區，帶狗的客人可以坐在那裡，連菜單上都有專為寵物提供的食物。不過餐廳仍與農場保持著聯繫：這兒漢堡（售價14.50美元）中的肉餅來自一隻幾周前還在大約一兩公里外吃草的牲畜，這樣的酒吧可能全球只此一家。

勒納對自己在這兒取得的成就感到驕傲，特別是考慮到當地人（一般都屬上流階層）最初對勒納開辦餐廳都持反對意見，認為這是商業入侵。另外，勒納對艾爾希爾農場的經營也感到驕傲。即便是在這個歡樂的周五晚上，她也三句不離本行，滔滔不絕地講上幾個小時，內容就是美國如何失去與農業遺產的聯結，以及她是如何一頭乳牛、一頭乳牛（勒納總共有差不多1,200頭）的挽回了一小部分。

但對勒納來說，盈虧在很大程度上仍是關鍵。為此，她採取一系列省錢方法，其中包括將部分業務轉包出去，以及調整肉食包裝，然而最大的舉措是決定將農場的一大部分出售。實際上，800英畝（合320公頃）的艾爾希爾農場，大約有600英畝（合240公頃）目前正在出售，上面矗立著勒納修復好的那座大宅，要價是3,000萬美元。對很多人來說，這可能代表勒納承認，自己的有機事業最終失敗了。對勒納而言，她則將這個出售看作是事業發展壯大的下一步。她打算與其他有機農夫簽訂協議，帶領餐廳Hunter's Head Tavern和她的精品超市繼續走下去。在勒納的眼裡，艾爾希爾農場的意義在「品牌」，實際占地面積並不重要。

不管怎樣，勒納還沒有完全放棄她心愛的牛群。即使她真的賣了大部分農場，也仍有200英畝（合80公頃）的土地供牛漫步。勒納堅持認為自己還有東西需要證明——如果不是證明給世界，那就是證明給她自己。她說：「我是個很棒的養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