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學習】「台大殺死了我！」為何學生會自傷？

作者：李修慧／換日線專欄

4 月 19 日開始，Dcard 流傳著一份台大學生的自殺遺書，名為〈台大殺死了我〉。雖然這篇文章的真實性還沒經過媒體或校方證實，但這名學生的疾病經驗，已經引起社群上一片熱議。

學生在遺書中表示，自己因為發病，去找授課老師討論，希望能彈性處理期中考，但老師不但不願意調整制度，還質疑該學生裝病：​

你怎麼可能因為精神疾病就不能考試呢？你應該是在裝病吧？應該是你沒有讀書、沒有努力、沒有用功、沒有做好你應該做的本分，所以才會想要在期中考前跟我講說你沒有辦法考期末的期中考​。

老師的這番話，成為學生走上絕路的最後一根稻草。​​

幸好，經過台大校園安全中心查證，學生目前非常平安。但這起事件還是引發大量討論，有的人分享自己精神病、憂鬱症的經驗，也有人討論升學主義的弊病。相較於這些，有個細節讓我更憂心──台大在去（2021）年 9 月，明明已經開始進行「學習調整制度」，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制度顯然還無法完整落實。​

台大「學習調整制度」是什麼？

簡單來說，台大「學習調整制度」是當學生有情緒困擾、精神困擾時，只要經過一定的評估，校方就會派有社工、諮商背景的「學生輔導專員」，協助同學和老師討論，能否調整上課、評量方式，以及作業內容。​

而「評估」大致分成兩種，第一種是原本就有的制度，只要學生能拿出憂鬱症、創傷症候群（PTSD）、社交恐慌等診斷證明，即屬於特教生，校方就會派人幫忙同學協調上課方式。

至於第二種，若學生沒進行診斷，學校則會先提供輔導，輔導過程中，假如發現學生真的有需求，經過「諮詢委員」再評估一次之後，學生輔導專員也能幫忙和老師協調，調整上課或考試方式。​

這件事從 2020 年末、一週內好幾名台大學生跳樓時就開始討論。2021 年，「學習調整制度」通過校務會議，於同年 9 月開始執行。

我不確定這次是哪個環節漏接了這名學生，讓他直接找老師詢問，並遭遇老師的「零同理心」爆擊，於是打算輕生。

但看起來，「學習調整制度」除了得有輔導專員從中協助，評估過程可能也必須更友善，否則學生在高張的情緒或精神壓力之下，可能無法順利走過「輔導評估、諮詢委員評估、討論調整」的重重門檻。

最後，如果授課老師、乃至整體社會對於情緒困擾、精神困擾都還是不夠理解，老是覺得學生只想逃避，那麼聘再多輔導人員、增加再多的配套措施，可能都於事無補。

高爾夫球選手的「合理調整」要求：讓我搭車完成比賽​

另外我想補充，這類「合理調整」，並不是台大獨創，在國際體育界早就有相關討論。起初是從「身體上可見的疾病」開始，最知名的案例是 2001 年美國高爾夫球選手凱西馬丁（Casey Martin）與球賽主辦單位的爭議。​​

馬丁自幼罹患一種循環系統疾病，叫做 Klippel-Trenaunay-Weber 症候群，這種罕見疾病導致他右腿萎縮、難以走路，如果執意要走路，可能會造成出血、血栓，甚至骨折。2000 年，馬丁參加「美國職業高爾夫球巡迴賽」時，已經沒辦法走完整個 18 洞球場，因此，他請求主辦單位讓他改搭高爾夫球車移動，卻被拒絕。

馬丁為此告上法院。當時，主辦單位認為在重大比賽中，「疲勞」可能是攸關勝敗的重要因素，所以如果讓馬丁坐車在球場移動，可能會讓馬丁享有「不公平的優勢」。

但最後，美國最高法院判馬丁勝訴。法院認為，高爾夫球賽的「本質」是考驗球員能不能「用最少的桿數把球打進洞裡」，因此，球員不管是坐車還是走路，都不會改變比賽的這項本質。

而且，馬丁走路所受的疲勞、疼痛、風險，顯然比其他球員走路的疲勞更為嚴重，因此若逼馬丁走路完賽，搞不好才會造成其他球員「不公平的優勢」。

重點是，在這場法庭爭訟中，馬丁的論點就是，身為美國法律明文保障的身心障礙者，高爾夫球場有義務為他提供「合理調整」。根據台灣「人權公約施行監督聯盟」，所謂「合理調整」意指：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不會造成他人過度的負擔，障礙者都有權依據他的特殊情況與需要，向他人提出某種「調整」的請求，以便「與其他人在平等基礎上，享有、行使各種權利與基本自由」。

而「合理調整」也不只被寫入美國法律，更早已是聯合國《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的重要內容。

憂鬱症的大坂直美：我可以不參加記者會嗎？​

凱西馬丁罹患的是生理上可見的疾病，而心理方面的「合理調整」，近年最有名的案例則是國際網球選手大坂直美。去年 5 月，大坂直美因為苦於憂鬱症，決定不參加「法國網球公開賽」的賽後記者會。​

結果，大坂直美被主辦單位開罰 1.5 萬美金（約新臺幣 41 萬元）。四大網球公開賽更聯手聲明，表示大坂直美如果一直不履行「媒體義務」，可能受到更嚴重的處罰，甚至被停賽。​​

大坂直美的要求，其實近似於馬丁所提的「合理調整」，雖然參加記者會也無關球賽的本質，但她的要求並沒有被接受。6 月，大坂直美宣布退出當屆法網比賽。​

大坂直美被開罰，除了攸關記者會帶來的贊助曝光，或許也因為生理上的障礙比較容易被理解，但心理上的狀況則相對困難所致。

應被重視的「學習調整制度」討論

回到台大這次 Dcard 遺書事件，如果我們可以更細緻地看看「情緒困擾」、「精神困擾」可能帶來哪些學業上的影響，或許可以更理解為什麼有必要討論「學習調整制度」。​

去年 1 月，台大學生會曾公布一項調查，調查結果指出，情緒困擾可能造成學生難以專注、活動力低落、焦慮、不敢跟別人對話，進而讓學生在「口頭報告」、「小組作業」、「課堂問答」都出現困難。此外，也有過半數身陷情緒困擾的同學提到，考試期間所需要的專注、理解力、記憶力、邏輯推理能力，亦都會大受影響。

這次 Dcard 上也有很多人，從小組報告的 free rider（搭便車）、期中考公平性等角度討論「學習調整制度」。另外，在遠距成為日常的疫情時刻，當場考試的必要性也很值得深思，可惜這些討論似乎沒有延續到其他社群媒體上。​

更讓我憂慮的是，台大身為台灣高教龍頭，正是全台最有機會好好落實「學習調整制度」的學校，台大有強而有力的學生會、有大膽實驗各種新學習型態的「社會資本」，包括國家給的大筆資金、校友資源，以及民眾的信任。​

無論台大「學習調整制度」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對全台高教圈都將有很大的影響。而過去體育界「合理調整」的歷史，也攸關許多人在意的公平性，或許可以作為未來「學習調整制度」持續修正的前例。因此，這次事件裡，「學習調整制度」該如何落實、持續修正，或許與「罹病經驗分享」同樣值得被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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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從一封遺書談校園──已有全台最好的「學習調整制度」，為什麼台大生還是選擇自傷？》，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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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修慧，台大中文系畢業，目前就讀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創作詩、散文、文學評論，關注性別、社福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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