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兩個爸爸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這天的門診來了兩個爸爸。他們的個性迥然不同，各自辛苦扶養著特殊需要的兒子，只是方式有天淵之別。他們的孩子都是腎臟移植的病患，從洗腎時就是我的病人，和他們也認識多年了。

第一個爸爸矮胖和藹，說話總是帶著謙卑的口氣，無論何時收到我的來電，總是立刻接起電話：

「血液報告有問題，需要住院？好的，我們現在就去急診室。」

忙碌的他喘著氣，禮貌的聲音從電話筒傳來，後頭背景總是吵鬧著。

這位爸爸是網路維修工人，多年前他的太太無法承受家庭的沉重壓力而離家出走，此後爸爸便獨自照顧孩子。他外出上班時，護士會到家幫他看護病床上的兒子。兒子13歲了，外表看起來卻像3歲孩子一般。因他嬰兒時期一場奇怪疾病所致，影響到大腦、不會言語，喜歡看YouTube，看到開心的地方會開口大笑。

當年的怪病導致孩子腎臟衰竭，洗腎多年後接受移植手術，生命是延續了，但無法和一般同齡小孩一樣生活。病童不會用口咀嚼，需要胃管才能進食。幾次胃管破裂引響藥物吸收，導致慢性移植器官排斥，腎功能每況愈下，嚴重時住院服用抑制免疫力的藥劑後，又會患上尿道感染或敗血症，結果只是讓器官排斥更嚴厲。不管我們如何努力，都無法打斷這個惡性循環。

醫療人員和家屬都知道，再多的治療只是延遲一種無可避免的結果。但孩子在門診看著YouTube拍手大笑時，一旁的爸爸微笑地看著他，這一幕總是讓人心疼。

在眼下快速的時代，事事講求精準效益。一般孩子下課後，得讀書補習、參加才藝運動，就怕輸在起跑點。有幾個人能像眼前這對父子，悠悠歲月裡，只願當下靜靜依靠著彼此。

第二個爸爸，也是個特殊需要的病患家屬。患童出生時，因為難產而導致缺氧和腎臟衰竭，緊急轉到兒童醫院，透過洗腎而挽回了性命，但大腦受損。孩子能開口吃東西，不舒服時會皺眉哭泣，但除此之外並無和外界有其他溝通的方式。

爸爸是個高教育分子，有著令人羨慕的優渥薪水的工作，一表人才，穿著體面，若是年輕時當過演員或模特兒也不令人意外。離婚後和前妻各擁有一半監護權，但大多數時間都是他帶著孩子來看診。

或許是出色的外表或令人稱羨的學歷工作，爸爸的態度有點傲慢，對醫護人員說話也不大客氣。他對醫師雖保有基本禮貌，但面對重要醫療問題時，也曾輕佻地說：「我不是懷疑醫師的醫學判斷，但畢竟我才是爸爸，最後決定還是在我手裡。」

血液報告不正常，提出治療方案時，他頻頻提出反對，帶著鄙夷的語氣。雖然他自己也從事科學方面的工作，但面對自己小孩的治療時，總是懷疑醫療人員，更別提到每年打流感疫苗的建議了。同事曾在幫我代班時，見識到這位爸爸粗魯的態度，拒絕和他再打交道。我只能苦笑聽著同事的抱怨。炒病人魷魚，談何容易？每次和這位爸爸溝通困難，我氣得快七竅生煙了，但看到他在診間裡輕聲細語拿小湯匙餵孩子服食，我又心軟了。

不管是溫和堅毅或跋扈霸道的男人，或許在職場成就和人際關係上造化不同，但面對孩子，他們不過都只是充滿父愛的爸爸啊！

（原刊於世界日報副刊2023/5/6)

其他文章可見作者蕭景紋 FB 粉絲頁

＿＿＿＿＿＿＿＿＿＿＿＿＿＿

【Yahoo論壇】係網友、專家的意見交流平台，文章僅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Yahoo奇摩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