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荒謬關廠毒死一條河!60天追蹤化工巨頭桃園失格記
文●侯良儒
「出事了,大堀溪整條都是死魚!」歇業工廠,竟還能排放污染
這天,商周團隊驅車,來到觀音一處河流出海口。家族三代都在當地捕鰻魚苗的黃姓漁民,回憶當時餘悸猶存,「那時網子滿滿都是死魚!這裡、那裡全部都是,連海魚都死掉了。」
他口中說的「死魚事件」,發生在今年1月19日。基層里長出身的新科議員吳進昌,當天清晨6點不到,就連續接了4通電話,每個人劈頭都是同一句話,「出事了,大堀溪整條河都是死魚!」
霎時間,上萬條魚屍遍野的照片,傳遍桃園各大網路社群。為了找出元兇,在環保局待了超過20年的李鴻祥,拿著一疊測試酸鹼值的試紙,沿著河道步行測水質,但怎麼測,試紙都是呈現中性的黃色。
後來,走到一家工廠的雨水放流口,他突然想測試噴濺在草叢的水漬。結果,3秒不到,試紙就從黃色,變成象徵「極度酸性」的紅色。
於是,他拿著稽查證進入這座工廠。打開門,這下業者才坦言,早在2天前,廠內的鹽酸管線已破裂,大量工業鹽酸,被引導到廠內的雨水集中池,接著,鹽酸就經過池裡的管線,從放流口排入河流。
但這家工廠去年7月就宣布關廠、甚至已註銷工廠登記,為什麼還能排放污染?這家業者究竟什麼來頭?
這家工廠的所有者,叫美商「科慕(Chemours)」,2015年前該廠叫杜邦觀音廠,隸屬曾是全球第一大化工集團的杜邦(DuPont)公司。當年的杜邦,由於被各界用放大鏡檢視,因此這座工廠,不僅採用了成本較高,但衍生廢棄物較少的生產製程,廠內的安全與環保,更是嚴格要求。
然而,就在去年7月底宣布關廠後,3個月不到,竟發生2名委外承包商的工人,在該廠施工不幸死亡的工安意外;今年1月下旬,又因為鹽酸外洩,引爆死魚事件。
為何模範生,退場時會如此荒腔走板?商周展開為時2個月的調查,與近10名科慕前員工、中央、地方政府官員對話發現,答案,就在宣布關廠的那一天。
突襲式關廠的震撼教育:「連台灣總裁都在台下當觀眾!」
時間倒轉回7月28日,在科慕觀音廠的大會議室,時任科慕業務總裁迪格納姆(Denise Dignam)對著現場259位台灣員工說:「觀音工廠將被永久停止生產,二氧化鈦製程於8月1日停止運作⋯,」。
「當時連我們台灣的總裁,都是坐在下面當觀眾!」一名科慕前員工說。事發太過突然,無法接受「今天說4天後關廠」的科慕員工,在8月3日發動罷工,11天後,資方簽下一紙優於勞基法的年資基數、並且再發放至少20萬元關廠補償費,不過,依舊沒有改變全體員工遭裁員的命運。
一名桃園市府官員表示,9月起,科慕分8個梯次裁員,更在前3梯就裁掉近7成員工,並且多數是基層人員,「問題,就一個接著一個爆發。」去年10月的死亡意外,就是一個例子。
忠心員工變成對外爆料者!「關廠那刻,公司靈魂就不見了⋯」
人力不足,而剩下的人不久也將失業,人心渙散,不只讓同樣工程在過去與現在,出現極大落差。還造成另一件可能會把污染留台灣、更讓科慕留下違法污點的事件。
在向3個政府機關查證後,商周獨家揭露,去年8月,科慕在撤銷工廠登記證的當天,居然沒有依照《土污法》做土壤污染檢測,後來,它遭環保局發現,罰款、要求補做調查後,結果竟顯示,該廠土地藏有重金屬污染。
科慕過去在台灣,鮮少有違法紀錄,但為什麼這次會鋌而走險?
箇中原因,竟是橫向溝通的失靈。
「其實⋯,宣布被關廠後,台灣管理階層就被架空,」科慕前員工說,「橫向連結不見了,反正都是美國人決定,自己何必多嘴呢?」橫向連結的斷裂,還包括基層員工。
「當宣布關廠那一刻,這家公司的靈魂就不見了⋯,」一名科慕前員工感慨。超過5名官員向我們表示,這段時間,科慕之所以問題頻傳,就是沒有一個縝密的退場計畫,並且把資遣員工擺第一,甚至還優先資遣工會幹部。
疑160億土地價值讓它急了⋯現在28公頃工廠,變土地污染燙手山芋
目前這門關廠課,科慕正在付出代價,讓原本想「搶快關廠」的它,適得其反。譬如,由於公安事故,目前該廠內氯化爐的拆除工作,已被政府停工近半年;死魚事件,它更被處以一張高達600萬元、堪稱桃園史上最高額的水污染罰單。
至於土壤污染問題,影響層面更大,估計至少百億元土地資產,將被迫延宕交易。這些變化,讓科慕傳聞中計畫在今年4月就將廠拆光、土地賣掉的關廠時程,變成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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