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忘機

文/賴研 插圖/國泰
文/賴研 插圖/國泰

長效藥的藥效是三個小時,他在聚會快要結束時拿出藥盒子,倒出兩顆藥,轉開隨身的水瓶,喝了口水把藥吞下。我看著看著,不覺淚就湧上來了。

同學已經不是當年寡言的少年,幾十年的小兒科執業生涯已經把他淬煉成侃侃而談的醫師。然而帕金森氏症並不會因為你是不是醫師而閃躲,同學在描述他的病情時清楚冷靜,好像說的是他的病人。

他說:「怎麼樣都有比你不幸的人,這個病有三分之一的人失智,三分之一會得憂鬱症,我一個都沒有,算是幸運的。時間應該運用在把你還有的功能發揮到極致,而不是感嘆我本來可以怎麼樣。到最後你會發覺,你已經完成比正常人多好幾倍的事情。」

「我學鋼琴除了自己喜歡之外,也可以讓自己腦袋比較不容易癡呆,另外,期待一年之內可以跟神經醫學會去辦個小型音樂會,希望可以鼓勵有慢性疾病的人尤其是行動不便的人。」

幾個老男人討論這個病症,好像在討論高中時那個我們叫他「大蕃薯」的討厭教官。數著已經離我們而去的同學,好像他們幾位只是請了病假沒有來上課。

必須承認現實生活總是打得你措手不及,毫無還手之力。這幾年陸陸續續有同學發生意外或病故,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唏噓之外,也更感到人生無常的迅猛。

最近幾個讓人難過的消息,都跟高中同學有關。四十年重聚時,有的老同學真的成為了新朋友,但是也沒有機會認識那麼多老同學。有些同學來不及打招呼,只留下了名字,還有當時的沙漠仙人掌傳奇。

以前說的是江湖路險,各自珍重,現在更想說的是餘生未晚,且歌且行莫遲疑。

有同學感嘆著如果倒下來的是自己不知道會如何?他說出了我們共同的恐懼和不想探究的答案。

約好了下一次要造訪同學在新竹的農莊,誰都不可以缺席,我們是這麼想的。至於老天怎麼安排,就像當年的數學高一期末考計分,據說最後是加一百分除以二,因此只要考二十分就會及格,隨他去吧!

我真的不記得有這回事,可見痛苦也會找到它該走的路。就這樣也很好。有一種戰爭註定要單槍匹馬上陣,即使是彈盡援絕,過去是,現在也是,未來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