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戲院

插圖/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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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邱傑 插圖/國泰

我還很少年的四十年代末葉、五十年代初期的桃園,其實也一樣還是很少年,台灣光復還沒幾年。

四十九年八月,汪子文老師帶著我們一群剛剛從國小畢業的學生到桃園參加初中聯考,考完慰勞,進了天樂戲院看了第一次在城市裡看的電影。

當時小學畢業要升學都必須參加聯考,聯考分成兩個梯次,第一次考省立縣立初中,放榜後接著考職業學校和私立學校。省立中學在北桃園只有武陵、桃中二校,縣立則有文昌和大園也只兩校,考試競爭非常激烈。

在此之前我這個鄉下小孩只進過寥寥可數的幾次戲院,一次是小六時汪老師帶了我和另兩位同學進到軍用機場,看了機場內中山堂的電影,連電影的片名都還記得很清楚:電腦神童,黑白片,講有關發明電腦的科幻故事,電影裡頭出現的電腦體形大如一座倉庫,你開口問他二加三多少,經過千百個燈號閃爍,一番聲光變化下的神奇演算,這大傢伙回答說:五!全場觀眾無不驚聲稱奇。

另一場由叔叔用腳踏車載我前往離我們小村街三公里遠的鄉城小鎮,看的也是黑白片,片名採西瓜的姑娘,演一對田園愛侶的故事,我只記得女主角真是美極了,其他早已忘光光。

天樂戲院是當時桃園市最新開業的電影院,位於當時幾乎沒有比鄰店家的偏僻地帶,我們看的是什麼也早已忘光,記得的是或許那天大家都考試考完了,戲院裡裡外外擠滿了人。雖然位置偏僻,卻是人潮洶湧熱鬧非凡。我們緊緊跟著老師,就怕沖散了。

聯考結束我僥倖成了全校三位省中錄取者之一,我到桃園市區唸書了。說是市區,其實也是離客運車站還有四公里距離的郊區,上課一星期我就由媽媽帶去小村的一家小小診所找醫生,檢查一下我的腳痛是為了什麼?醫師只問一聲:你們家有一個考上T中的孩子,就是他嗎?那學校太遠,走路走痛了腳啦。

糗得我恨不得找地洞鑽。

家中環境不優,我在城裡讀書,與城裡一切好吃的好玩的依然連不上線,難得班上有一位凃姓同學居然是桃園大戲院的少主,這也給了我們天上掉下來的大禮物:放學後跟著他回家,由他領著同學們進入他家的戲院看免費電影。雖然看到的多半都是後半段,或是尾巴一點點,也總算看到電影了。那個年代桃園戲院放的多半都是日本電影如日本開國奇譚、里見八犬傳之類,我也得以一睹三船敏郎、石原裕次郎、吉永小百合、淺丘琉璃子這些昔年大明星的風采。

只惜多年後桃園戲院淪為成人戲院,播成人電影,演成人秀,成了與另一家民族路上的文化戲院共伴的成人小世界。我也初中畢業,沒有同學罩我看電影尾仔了。

在我唸初中時桃園市還有老牌的東方戲院、中央戲院,後來陸續新增東海、金園、天天等多家,我記得學校曾帶領我們好幾個班的同學排隊到中央看了六壯士、史家山等幾次電影,而上學放學路過戲院有時會看到畫師在戲院門口地上畫電影看板,我注意到他們手中拿著小小一張電影劇照,密麻麻打上方格子,再依比例放大畫到同樣也畫了格子的帆布上,從黑筆打稿,到調色、上色,筆筆畫上畫布,真是讓我看得出神了。有時畫師用的是電影下片而撤下來的舊看板,看到帆布上仍留著鮮活的畫面卻被他無情的大刷一把刷掉,感到非常可惜。

離開學校在台北走一遭,再回桃園已是多年之後的事,桃園影劇業又添了許多家,也開始出現一院多廳的經營模式,而最大的改變是出現了歌廳和附屬於餐廳裡的夜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