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紅豆

文/攝影 孟璇

晚來天涼風急,因為颱風天的關係,這幾天,撿拾紅豆的人徒然多了起來。

這亞熱帶小島,秋天來了,相思子樹的豆子也成熟了。

這些天,我從孫女讀書的這所國中和國民小學幼兒園鄰接的車巷走過,驚見滿路都是低著頭撿拾紅豆的人。

這場面,較之法國巴比松派畫家讓-弗朗索瓦·米勒《拾穗者》Des glaneuses壯觀不少;較之梵谷1890所作,收藏在布爾勒收藏展覽館《夕陽下兩位農婦開掘積雪覆蓋的田地》這幅畫作更是偉岸得多了。

秋天,本來就是相思子成熟的季節。

相思子的豆莢隨風墜落,落在街道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些豆子脫離了豆莢的束縛,恣意依著地心引力,兀自掉落,掉在馬路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落在車頂和車引擎蓋上則音聲叮咚。

這音聲本就沒什麼規律可言,風一來,就都墜落,就都發出各式各樣的墜落響聲,像是一束又一束紛紛飄墜的音符,颱風天,風一急,叮叮咚咚的,大珠小珠落玉盤,音聲煞是悅耳壯觀,但別錯意了,重點是紅豆,相思豆才是這壯觀的拾綴、這構圖的要素。

我瞥見,一條長長的車巷,一巷子都是低著頭撿拾紅豆的人。

有清一代作家曹雪芹在《紅樓夢》第28回填了一闕「紅豆詞」。這是賈寶玉所唱《紅豆》曲的歌詞。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

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民國劉雪庵譜了曲,此曲由聲樂家周小燕來唱,唱起來別有一番韻味,西班牙歌唱家,20世紀後半葉的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Jose Carreras卡列拉斯用中文演唱「紅豆詞」更是一絕,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

更早的時候,唐代王維《相思》寫道: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留聲機播放著這兩首曲子,吟詠王維《相思》亦頗應景,聽著聽著,我想起了雲林斗六天元莊附近那家隱密的私人林園了。

也是秋天,也有一林子的相思子樹,歹歹啊思鄉枝,秋天的時候,相思子樹開始落葉的時候,金風送爽,秋風一來,相思豆掉滿一地。

相思豆掉滿地,滿園子都是撿拾紅豆的人,場景拉回孫女就讀的幼兒園旁,這廂依然滿是撿拾紅豆的人的臉,撿拾相思豆者一邊撿拾紅豆、一邊又要顧慮川流的車行,是那樣的怔忪,又是如斯的企盼。

啊!我喜歡秋天,光是曬這一幅紅豆圖,你就知道我有多麼喜歡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