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薈〉蕭宇翔 人該如何燒錄黑暗

「這是我第一次認識生命」
這本詩集也許是推動下一個詩歌黃金世代的開端
第八屆楊牧詩獎得主蕭宇翔首部詩集
在靈活的意象擺闔間,處理內在幽微的念想

書訊:
《人該如何燒錄黑暗》是蕭宇翔的第一本詩集,於二0二二年十一月二日由雙囍出版社發行上市。收有五十首詩,分為六輯:敲擊後的音叉、浸入波紋、緊握的手在水中分離、一物縫合一物、通往音源、游牧的爵士。

蕭宇翔。
蕭宇翔。

作者介紹:
蕭宇翔,一九九九年生,東華大學華文系畢業,現就讀於北藝大文學跨域創作所(M.F.A.)。
獲二0二二年楊牧詩獎,為該獎項至今最年輕得主。曾獲優秀青年詩人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中興湖文學獎,創世紀詩刊開卷詩獎,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以《人該如何燒錄黑暗》榮獲二0二二年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

蕭宇翔以詩集《人該如何燒錄黑暗》獲「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
蕭宇翔以詩集《人該如何燒錄黑暗》獲「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

推薦語:
以充滿智慧與同情的語言,展現出表述真理、呼籲正義以及追求善美的抱負,呈現了詩意,更展現思想,難能可貴。
──須文蔚(詩人暨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文學院副院長)

《夢土上》、《孤獨國》、《苦苓林的一夜》、《夢或者黎明》、《舟子的悲歌》、《水之湄》……二0二二年,是他,雀的眼睛帶領我們迻譯生活,蕭宇翔首部詩集。
──詩人 吳懷晨

蕭宇翔的詩歌同時具有古典與現代的精神;這本詩集也許是推動下一個詩歌黃金世代的開端。
──詩人 曹馭博

機敏而節制。面對自我吞噬的語言世界,宇翔無畏,且並不焦急──一代人的勇氣已然成形。
──詩人 楊智傑

這是一個格局恢弘的青春祭壇,上有詩的縱橫開闔之自由演練,展現詩神最初的傷痕與榮耀。
──詩人 廖偉棠

作者小序:

當人們談及什麼是詩,總覺得意猶未盡,這樣很好。我們知道詩之為詩,一個經久不衰,且往往就是最為前沿的文體,不只因為情感的共鳴,或以語言為情感賦名──不只如此。詩,是為了成為他人的容器,且完全不設限他人的想像。

因為語言是人體向外延伸、鋪展的一套神經系統。一個詞的跳躍、一道分行或斷句、一首詩的結尾,都不斷搜索著各種新的人類處境和心理現實,永遠在經驗世界的風口浪尖睜大雙眼。這龐雜的意識流,可能源自於一個詞:一個詞經過意識的折射,成為一顆旋轉煥發的水晶,投出數種角度,而那些折射又會反過來重新定位人的意識。

事物的本質似乎早已允為無限。

我們對於一個詞彙、一道分行斷句、一首詩的結尾所產生的反應,就是這神經網絡所帶來的作用,我們忘不了一個詞彙所帶來的,或粗糙或纖細的感受,我們忍不住去追究,即便那可能是毀滅性的觸發,不可預期的衝擊。我們忍不住去增加和提煉,正如我們忍不住對敏感與精緻、美和善產生渴望。尤其,語言錯綜複雜的變異常常會自動銳化或發展原觀念、原主題;尤其,語言的加速度總是飛掠過那些不可言明的東西,終使它們不言自明。

當語言作為我的神經,即便坐在斗室裡哪也不去,也能感到世界正尋找我。

人類的心無法相通,但我相信最終有一種系統可以將價值共享,串聯起人與人之間的命運與意義,而人們仍保有其主體性與獨立的創造力。這系統不正是語言嗎?如果語言最終達成一種革命性的演化結果,一種人與人之間共同互惠的區塊鏈能否成立?與其他藝術相比,詩歌的本質不是音符節奏,不是顏料線條,正是語言,以其高效、迅猛和加速,通往共感、通情與同理。布羅茨基曾這樣為詩辯護:在類型學中,詩歌是語言的最高形式,而在人類學的意義上,詩歌是人類演化的目的。用我自己的話說:眾情敵擁護著同一個心上人,我們對真理的愛使我們浸漬,穎悟,決絕。

我今後還要寫這樣的詩:掌握一個主題動機、敘事視角,並斟酌一句當定而未定的獨白、一個拳拳赤誠的故事與心意,藉此興發,佈置縱橫座標,將知識經驗裡最尖銳、透徹、飽滿的觸感予以披露,以最為寵辱不驚的方式,如一個鋼琴演奏家也有他的專業,細心把控觸鍵的深淺與高低,隨情緒起伏與合理的辯證思路,適時綴以合情的裝飾背景,設定它們成為寓言的一環,配合主題的趨指,帶動輕重緩急,反覆如此,只要耐心,眾多線路自然在最後的段落匯沖為強力的隱喻,彷彿奔流碰到溪石,擊出響亮的扇形,更在迴流以後製造深度與潛力。惟耐心,惟時刻警醒,不被遐想所帶跑,如此,便可以唱出完整的曲目,懇切而必然,從心而不逾矩。

我相信,一首詩能為人類的眾多心靈求存同異,一經創生,就在這世上獲得了一席之地,一個可以自由進出,內外分明的結界,一首詩能保護裡面的故事與心意不為外在紛繁所侵擾,不因宇宙之大而絕望,不受時間漫漫點滴之腐蝕。一首詩使我相信,世界是真實的,而且語言、心靈、物質三者同樣真實。

因為一首詩就像音樂,它無抱可擁,它直接熨貼胸口。

The Virtuoso

「不是噪音,也遠非音樂。」
──〈近乎哀歌〉約瑟夫‧布羅茨基

足足兩個月沒有發音,我再次將你下載到
我的喉間。二十六年後你的壓縮包已廣為流傳
當我唱:「нe мyзыкy eщe, yжe нe шyм.」

不免我也陷入徒勞的搜索,心裡想
那意思是不是雷同於我的鄉音:「靜──
這裡是一切的峰頂?」然而雙手抱胸

你說:「不,」在閘門口等待著列車(笑容
煥發如禾本科):「濟慈早說過,更早
是歌德。」這種植物只在將死之際開放花朵

我試著向觸目所見的詞語撒網,是有些
痛苦掙扎其中,撼動我逡巡的步容
在狂風即將到站的捷運溝渠:此地,此時

遠非天堂,也遲未掉落地獄,我們能考古些什麼?

「仔細一點。」他說:「仔細看──」
還真有個白點(或者黑?)非黑非白的
小圓形:堅固,駁雜,顆粒,這宇宙中的突起

在閃光中變焦。「像什麼?」他問
「花崗岩?」搖搖頭,「水墨畫?」再搖
「那麼一定是癌症了。」他大歎一口

「再更仔細一點!」但這網子輕得已近負數
廣如將我包裹的另一個維度。透過孔洞
化身為孔洞,我俯瞰內部黼黻無限穿梭的光針

沒有任何一根線為了引導誰走出這世界的迷宮

如看一場露天電影:太陽繞著天空轉
符號未必就象徵著無限,即便是上帝的書法
我嚐到那十二分之一茶匙,一隻蜜蜂採集一生的蜜

牠生前的動態也如那顆勞碌的太陽:一隻比較老的蜜蜂

我目睹了維納斯像斷臂的瞬間,裙子向虛空掉落
挪姿,飛升,呈螺旋──失去了雙手但衍生出情節
我還看見復活的度度鳥和貝多芬第十號由AI續寫

還有什麼未竟的,還有什麼不可能?
他大罵:「胡來!這些比考古更可恥。」
「可奧登說,」我反駁:「藝術誕生於此。」

浪花中有三十種已知的白,還有十七種未解
而當雷聲無限放緩,迫壓時間解漓
猜猜我計算出幾種對位與合聲?

蝴蝶柔軟的機翼,反覆裝滿
又倒空大氣,煽動雲朵的縮放軌跡
打發著奶油般的永恆

因為技術就是材料的死亡,鐵匠手中
毀滅正向材料試金:增長的極值
正以毀滅,換取極值的增長

一切已不同凡響。鏽澀著,苔生著
狂風仍未到站的捷運溝渠,此時
此地──下起一場意料未及的雨

「你最後看到的是什麼?」他問
「淋著雨的鐵軌,淋著鐵軌的雨。」
他抿唇,點菸,表達著滿意

那熱能倏忽抽乾站內的電燈光
「別怕,只是質量守恆。」拿起菸
他在空中比劃,像拉拔一根鎔造中的鎢絲

像是夕陽的狐尾,以火的流言掃蕩入夜的城
果戈里也曾如此──流亡的列車沒來載他
不必的,他已是炭,是火

是《變形記》中的一小節:輸出為蒸氣與動力
揹滿整車的難民,這橫向的天堂電梯
這移動的墓葬,他的輪廓已藏身於層層玻璃

他,果戈里,早已抵達了未來,潛入元素的隧道
像潛入良夜的魚雷──爆炸前的寡言
如〈The Minor Bird〉,或者〈寓言:黃雀〉

從瘋狂的黑暗中回來,只為了與我沉默相對

而布羅茨基與我,這晚,乘上了浮梯
在出站口,感到一陣襲來的狂風
一陣狂風正驟起──因我回頭

菸霧已冷不防散開,恍如激蕩的雲泥
刮過他的臉頰。看啊,他正將自己
以水的行書,抄入夜的台閣

Mångata:盡頭一盞訊號燈──月亮
引導他游向雙魚,為祂點睛,自此
失去所有質量,或者說,從質量中獲釋

大師已回歸宇宙位元無窮量原子態檔案數據